“任之画话”八十二

“任之画话”八十二《写旧体诗词》

        我之写旧体诗词,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旧体诗词这个称谓,是相对于另一种诗的格式而言的,“五四”之后,从西方贩来了一种诗歌格式,即是新诗。虽然,不少诗人总在努力,尝试让其中国化,民间化,引进传统,引进民谣元素,但它依然是另外的一种诗歌形式。

      我少写新诗,其实不喜欢它的铺排与拖沓,近时风行的口语化趋势,更不敢恭维,在我看去,离诗已越来越远了——这是我个人的观点。

        近若干年来,却渐写旧体诗,好像写得有些多了。自己不喜欢近人写的旧体诗,耽读唐诗宋词,乃至《古诗十九首》,觉得历经时代淘洗,能够传世的,总归是精华。

        近人写的旧体诗词,玩的多,好的少,尤其最近这些年,好像泛滥成灾,个个是诗人,有的更是信手就来。可是,除了纠缠于“平平仄仄”者,都是浮词,大词,都是颂歌,套话,恰恰就没有一个我的存在,正是一地鸡毛。

        其中,有不少是应景,应酬,应命之作,是游戏之作,其实已不能称之曰创作了。

        我是多么讨厌这些玩意儿啊,有人说,它们不是文学,连伪文学都够不上,不过是“掠字相咬”。记得鲁迅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代已被做完。”连宋诗都不入其眼,况乎其他。可是,自己却也不能免俗,少写文章,多写旧体诗,岂不矛盾乎?

        其实,这是我的一种苦恼和不得已。自己不幸操觚,“百无一用”成书生,于是,不平而思鸣,就只好常常借着无用之文字抒发。可是,越来越不能“我手写我心”了,所以,只得拾起前人用惯了的这种形式,借以“言为心声”。而旧体诗词之好处,究竟在于它可以有一种疏离或间隔的手法,使之有模糊性,可以打打太极拳,借古弹今,影射而隐晦地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张中行在不能自由发言时,借旧体诗抒郁闷,如有《秋晚》曰:“残晖依树杪,小径独徘徊。墙角秋虫泣,故人殊未来。”又有《冬夜即事》曰:“剪烛跏趺读佛经,心迷太始问苍冥。寒宵漫步无情思,仰嘱南天猎户星。”那种彷徨,苦寂,落寞的心绪,历历可见。看似写己却也见当时的状况,正如前人所说的“借个锺馗来打鬼”。打鬼是目的,锺馗就是梭标了。在导弹的时代,用用梭标,其实也是令人苦笑者,却也说明了更多的“苦恼人的笑”。

        近人的旧体诗词,“打油游戏”的多,但故去的那一代人,即使如此,因其学养和见识,写来也颇见光彩,如顾随、启功,就都写得很不错。当然,写得好的,还有鲁迅、知堂、郁达夫、聂绀弩等几位。他们之所以写得好,游戏不过表面而已,却是以此为真正的创作,进入了一种自觉的状态,倾以心血,写出了境界。他们不泥古,在旧瓶中蕴有时代的精神。学古人固然不错,但要怎么学?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甚至成了古人的奴隶,写出来都是古人的东西,就似乎毫无意义了。如知堂的诗,其实是有自己思想的,自谓是“杂诗”,自觉地有别于传统的旧体诗。——他最让人熟悉的是“五十自寿诗”,鲁迅说其中有讽世之味,可惜后来多人奉和,消解了诗中之味,沦为一种游戏和无聊。所谓自寿诗,往往因此而让人诟病,可不慎乎!鲁迅的诗,大都写得沉郁,苍凉。如“我以我血荐轩辕”,就写得很沉痛,就不是一般的纠结于“平平仄仄”,“平水韵”或“词林正韵”者所可望项背的。

        其实,形式并不重要,在善用者手中,依然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即是梭标,同样可以制敌于死命。

      鲁迅和聂绀弩的旧体诗,在他们运用来,就都同样犀利。他们都是以杂文入诗,拓宽了其深度与广度,诗有辛辣味,有沉痛感,苍凉而深远,其力度和深度,常常是某些洋洋大文所难以企及的。

      我景仰他们,觉得这才是当下旧体诗词创作的方向,可是心向往而实难至,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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