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和他的媳婦們

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三)

一年後,小瑤生了個兒子。

這一下,可把全家人都高興壞了。原本懶散、貪喫貪喝的四哥,也不出門了,專心在家伺候月子,每天笑得合不攏嘴。

七十歲的大伯大娘樂得忘了自己的年紀,不知疲倦地忙碌着。他們忙着給親戚朋友報喜,忙着找人去集市上買菜、忙着準備着宴客的酒席……爲了慶賀孫子的出生,兩個人商量着一定要把酒席辦得排排場場,即使借點錢也願意。

大伯還親自給孫子取名爲“滿意”。他覺得這個孫子來得太及時了,在自己古稀之年,還能看到小兒子的兒子,自己的這一支在族譜上又多了一個位置,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成功的人生。

喜宴過後,大伯專門找人給小兒子分了家,給他們一家三口分了房子、分了地。他期盼着自己這個好喫懶做的兒子,在做了父親以後,能承擔起家庭的責任,過好自己的日子。

生產後的小瑤對生活更是充滿了熱情。除了照顧好兒子,只要有空,她就會一頭扎進地裏。割草、施肥、打藥、打叉……她明白,只有種好自己家的莊稼,有了好收成,日子纔會越來越好。

四哥本是個懶惰之人,因爲有了媳婦的管教,也變得勤快起來。鄰居們常給他開玩笑:“四兒,咱不能幹,幹活那麼累!”

四哥嬉皮笑臉:“沒辦法!沒辦法!老孃們非得讓去。”

按理說,事情發展到現在,皆大歡喜,這應該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結果。

可是偏偏有一個人不願意,這個人就是大娘。

四哥兩口子一心撲到莊稼地裏,孫子滿意自然就需要奶奶照看。

大娘強勢了一輩子,也自在了一輩子。四哥結婚前的十幾年裏,雖說她曾爲兒子的婚事發愁,可是實際上家裏地裏的活,卻極少伸手料理,那時候她被鄰居們戲稱爲“老佛爺”,其舒服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七十歲了,突然要照顧幾個月大的孫子,她實在是難以接受。

餵奶、換尿布、哄睡……這些辛勞不說,關鍵是連門都不能出,這讓平時自由慣了的大娘,有了蹲牢獄的憋屈感。

原來盼媳婦、盼孫子,現在都有了,誰成想兒子的好日子,卻是她的苦日子。

每次小瑤送孩子,大娘就跟兒媳婦不停地抱怨,說孫子如何難纏,自己如何疲憊,一天下來,自己累得連飯也喫不下。

婆婆這樣說,小瑤心裏很過意不去。此後無論地裏活再忙,她也儘量早點回來,好讓婆婆有更多的時間休息;如果回來兒子睡了,她就會把公婆的飯一塊做出來,讓他們喫現成的;趕集上市,她會把買的菜分給婆婆,還會給老兩口買換季的衣服……

按理說,小瑤做到這個份上,作爲兒媳婦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農村人,哪個奶奶不看孫子孫女?老人不幫兒子媳婦一把,他們的小家沒有收成,又如何生活呢?

都說做人都講究人心換人心,誰知小瑤的體諒孝順,不但沒有換來婆婆的理解,反而讓她得寸進尺。

一天下午,小瑤回來晚一點,大娘開口就罵:“不長好心眼的東西,你想把我老媽子累死?”

小瑤解釋說一塊地就剩一點,想幹完再回來,誰知大娘根本不聽她的,指着兒媳婦罵罵咧咧,到最後直接罵小瑤是“不通人情的南蠻子”。

小瑤不敢還嘴,一個人抱着孩子,坐在衚衕裏默默地流淚。

小瑤的忍讓,沒有得到大娘的諒解,反而被認爲是膽怯無能的表現,從此她對待這個兒媳婦,更是有恃無恐。

有一次我下班剛走到衚衕裏,親眼看到大娘把一碗開水潑到小瑤身上。小瑤被燙的尖叫起來,不大一會,胳膊上的水泡像魚鰾一樣,明溜溜得嚇人。

母親看不過,勸說大娘:“大嫂,你不能這樣。人家孩子嫁過來,離孃家那麼遠,咱不心疼她也就罷了,怎麼能讓孩子遭這樣的罪?”

“我就是打死她,她跑不了,也跳不了。孩子生完了,我啥也不用怕了,她孃家也來不了人……”大娘完全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

見此情景,鄰居們都竊竊私語。有的感慨着小瑤命運不濟,有的詛咒着老太婆的囂張跋扈。大家都說,她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現在不是兒子找不到媳婦的時候了。

原本開朗熱情的小瑤變了,變得鬱鬱寡歡,整日不見一個笑臉。除了下地幹活,就是窩在家裏看孩子,衚衕裏很少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這件事以後,鄰居們還發現只要小瑤給婆婆送孩子,總免不了挨一頓罵。小瑤越不可吭聲,那罵聲就越來勁,越響亮。

後來大家終於明白,原來大娘打罵兒媳婦,不僅僅是因爲看孩子,她還想讓街坊四鄰們看看,她是如何在兒媳婦面前耍威風的。

那年冬天,小瑤病了,變得神情恍惚,經常半夜裏哭醒,經常喊頭疼。四哥這次也有點害怕,怕媳婦會落下病根。

大娘打罵小瑤,四哥都知道,見媳婦不還嘴,他也沒說什麼。他還覺得媳婦知道讓着老孃,自己也有面子,所以也沒有干涉。

現在媳婦經常頭疼,他擔心起來,立馬帶着她去了鎮上的醫院。

醫生說小瑤得了抑鬱症,是精神方面的疾病。開了一點藥,並叮囑四哥,以後要讓媳婦心情舒暢,不能惹她生氣,不能讓她再受刺激,這種病,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關心。

那時候,農村有個極落後的觀念:只要不住院、不開刀,就不算有病,病人也不會得到重視。

小瑤的病就是這樣,連個針都沒打,就給了幾包藥,四哥立馬覺得是媳婦矯情了。

他們倆回到家,有人問起來,四哥笑着說:“沒啥事,醫生說是精神病。”

這句話碰巧被大娘聽見,她對小瑤的稱呼也由原來的“南蠻子”變成了“神經病”。

時間長了,對於她們婆媳之間的事,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儘管私底下同情小瑤,可是也都無能爲力。。

1997年八月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裏忙碌着,村裏的一個同事找到我:“你四嫂死了。”

我沒聽清楚,忙問了一句:“你說誰死了?”

“小瑤,你四嫂!”

“啊!”

就像一個霹靂在頭上響起,我無論如何不敢相信。

“真的?”

“這還能有假?”

“怎麼死的?”

“喝農藥。”

“爲什麼啊?”

原來,滿意生病了,小瑤沒錢給兒子看病,就把大娘院子裏黑槐樹上的槐米給賣了,一共賣了15元錢。

本打算用這些錢給孩子看病,誰知大娘說樹栽在她的院子裏,這錢應該給她纔行。

小瑤不給,她說要給孩子看病。可是大娘不管這些,拿着竹竿滿院子追着打小瑤,嘴裏還親孃祖奶奶地罵着,非得把這15塊錢要過來不可。

小瑤氣不過,就喝了農藥。

當衆人七手八腳把她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心跳。原來因爲擔心兒子的病,她早上沒有喫飯。胃裏空空,農藥吸收的很快。

就這樣,小瑤死了,留下了不到兩歲的兒子。

滿意一天到晚地哭着找媽媽,任誰也哄不好;四哥就像傻了一樣,每天喝得眼珠子通紅,結結巴巴把大娘胡亂地罵一通;當他清醒的時候,又會抱着兒子號啕大哭,質問大娘爲啥不是她去死……

這對可憐的父子,讓衚衕裏的鄰居們揪心。一個原本完整的家庭,就這樣支離破碎。

這一年,小瑤24歲。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