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轟鳴,風雨悽悽,絲絃輕彈如聲聲傾訴,沒入雨中,滲入塵泥。
漆黑的天際偶然一道閃電將幽篁深處照亮,一個人影獨坐其中,手撫琴絃。
幽咽絃音寄雨中,晚風輕撫竹松鳴,聲聲叩問心歸處,萬壑松間無回聲。
這聲聲哀鳴的琴音如冰泉激流,湧入了凌瀟閣所在的山臺之上,又順流而落向山腳。
塵瀟從回來,便坐在竹林深處撫琴,任暴雨瘋狂擊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影都埋在了雨中。赤陽託着一道暗紅的尾跡在他周身輕舞。
凌瀟閣衆人都立在亭中遠遠望着他,心中各自擔憂,卻沒人敢走上前去。
雲錦和夕月都已經哭成了淚人,小蒔在一旁安慰着兩人。
“他傷還沒好,再這樣下去,他要喫不消的……”聽雨急道。
“他跟昆吾派到底什麼關係?”齊峯巒問向雲錦。
雲錦一邊抽泣一邊道:“我入門派時他們兩人關係就很好,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齊峯巒一看聽雨,“如雪不在,你去找青衫問問。不然,我們一無所知,怎麼解他的心結?”
聽雨一點頭,人已經沒入了雨中。
山臺入口,一個白影持傘而來,閃電劃過,將那白影照亮,炫彩微光在她周身一閃隨即又暗了下去。
她擡頭看了亭中幾人一眼,一低眼眉,便向着竹林深處走了過去。
一雙輕足踏泥而來,卻沒有沾染一絲污垢。撫琴的手輕輕一顫,琴音停了下來。
塵瀟微微擡起眼角,雨水蒙着眼睛,赤陽的紅光照亮那足上的衣角,閃出一道紅光。
他心中湧上無盡的酸澀,口中匯滿了苦味,顫生道:“師父——”
傘將雨水隔在了兩人頭頂,使塵瀟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他順着那衣角仰頭望去,輕紗下面一雙閃閃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蕪幽俯身蹲下,輕聲道:“無論是你師父,還是仙然的師父,都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
塵瀟表情木然,雨水還順着他的髮絲向下滑着。蕪幽輕輕擡手攥住他死死抓着琴絃的手,直到他放鬆下來,她纔將五指與他相扣,微光泛出,止住了那絲絃割破他指尖的血流。
片刻後,塵瀟腦中一陣昏沉,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蕪幽向前傾了一下身子,將他的頭扛在了肩頭。
凌瀟閣衆人聽琴音停了,也都緩步走到了蕪幽身後,齊齊站在雨中望着兩人。
一見塵瀟栽倒,緊忙一起奔了過去。
一道閃電劃過,掩蓋了思過坊內的微闇火光,隨之,一陣轟隆隆雷聲驚得青衫心中一顫。
偶爾傳來的哀鳴琴音,讓她斷定,今日公審一定出事了。她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出去。
一聲悶響過後,思過坊的結界開了,青衫忽地站起身來,見門被輕輕推開,她心中一慌,剛要走上前去,看到來人是聽雨便沒有邁開步子。
聽雨立在門口,兩人對望了片刻。
“你怎麼來了?”青衫道。
聽雨緩緩走上前來,青衫這纔看到他渾身都已經溼透了,眼眉一蹙又問道:“出什麼事了?”
聽雨將她扯到木椅旁,兩人並肩坐下,聽雨輕聲道:“塵瀟跟昆吾派,鬧翻了。”
青衫一驚道:“鬧翻了?怎麼回事?”
聽雨將廣源臺上發生的事與青衫敘述了一番,青衫早已聽得淚流滿面。
聽雨望着她,伸手爲她擦了擦淚,青衫緊忙轉頭一閃,自己擦了起來。
聽雨將停在半空的手落了下來問道:“塵瀟與昆吾派,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不知。”
聽了青衫的回答,聽雨有些喫驚,問道:“你不知?你從小在昆吾門派長大怎麼會不知?”
青衫擡眼看着那微搖的火光緩聲道:“我從小在靈劍淵藪長大,十四歲以前從沒回過門派。我回去的時候,塵瀟已經下山了。多年來他一直與我姐保持聯絡。而且,我姐……”
青衫聲音有些發顫,她穩了一下情緒又接着道:“我姐一直都喜歡他,這在昆吾派已經不是祕密了。唯獨他裝作不知。我曾因爲此事對他心生怨恨,直到我被趕出門派……”
火光在青衫的眼中跳動,映出了一團暖光,她頓了一下顫聲道:“我一個人,在迴音谷的暗林中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到東西了。當時的我又冷又害怕,是他找到了我,把我帶回了凌瀟閣。”
青衫的眼淚將衣襟浸溼了一片,她輕嘆一口氣又道:“他與我姐之間的關係,我一直都猜不透。他從來沒給過我姐迴應,而我姐也從來沒有直接問過。如今看來,他應該是不愛我姐的。如果愛,怎麼能忍住不給對方迴應,又怎麼會忍心當衆去傷害對方?”
青衫的最後一句話如一記雷鞭抽在了聽雨心上,他忍着鑽心一般的劇痛,嘴角展出一個微笑。
青衫看向他時,心中一慌。那笑容,明顯是在自嘲。
“我……”
“你休息吧!”聽雨打斷了她的話,起身便走了。
“聽雨——”青衫這一句卻沒有喚住他,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青衫眼睛一閉,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
聽雨渾身溼漉趕回了靈蘭堂,見幾人都坐在外廳,上前問道:“他怎麼樣了?”
衆人均是嘆氣,誰都沒有回答他的話。聽雨也是一嘆道:“青衫也什麼都不知道。”
齊峯巒見他表情不對,問道:“你怎麼了?”
“沒有,擔心而已。”
兩人正說着,蕪幽從內室走了出來,衆人齊齊站起身來看向她。
“我爲他穩定了一下傷勢,又封了他的心神。他會睡上幾日,你們不用擔心。”
衆人一聽,這才安下心來。
“我……”蕪幽頓了一下,幾人又同時看向她。
蕪幽一嘆氣道:“我要離開幾日。”
“離開?你要去哪?”凜笙上前一步問道。
“回去看看。”
“回去?回哪?漆吳山?”
蕪幽一時被凜笙問住,輕輕點了一下頭。
“塵瀟還沒醒來,如雪又不在,你一個人走也不安全,不如等塵瀟醒來再走?”齊峯巒道。
“不用。”蕪幽一搖頭。
“可是,你這走了我們怎麼向他交代?”凜笙急道。
“可能三日後,我就會回來。他若提前醒來,你們告訴他便是。”
“我陪你去吧。”凜笙道。
“不可。”
聽蕪幽這麼說,幾人都是喫驚。蕪幽見衆人表情又道:“我去的地方,外人不能去。放心吧,我不會有事。”
“這怎麼能放心,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聯繫你。”凜笙又道。
“我有他的迴音決,這也不難修煉,如果有什麼事,我會想辦法與他聯繫。”蕪幽說完,也不顧衆人擔憂,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