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鍋伙》(107):安家荒牛棚

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儒林,你是個神保佛佑的大命人!”許百媚隔着鼾聲如雷的黃坎肩兒,伸出雙手緊抓牛蒡的肩膀,“誰害過你一絲一毫,都逃不了現世報。”

“我哪有那麼大神通?”牛蒡搖頭,“你這是吃了人家的嘴短給我戴高帽兒。”

“我當了黑五類,流落到你腳下丟人現眼,就是爲了害你遭報應呀!”許百媚吧嗒吧嗒眼淚珠子四濺。

“你怎麼害我?”牛蒡把許百媚的雙手從肩頭撥下來。

“我坦白從寬。”許百媚擦鼻子抹眼淚,“把你跟你那師妹棒打鴛鴦,是我想出的毒招兒壞主意。”

“怎樣毒招兒,什麼壞主意?”牛蒡只當她危言聳聽,並不信以爲真,臉上不見喜怒。

“你關了禁閉,我那個嘴甜心辣的後孃,怕你那師妹喫掛落兒,就想把你們拆散……”

“這是她的慈母心腸,我不怨恨她。”

“你那師妹卻不聽勸說,一心想跟你同歸於盡。”

“她是個癡心女子。”

“我那後孃眼看她跳火炕,怎能見死不救?”

“無計可施,找你教壞?”

“你猜中了。”

“原來我的師妹遠走邊荒,是中了你的奸計。”

“我教給我那後孃,她對你師妹說,你在迢兒丫頭身上摸過……摸過……”

牛蒡從勞改農場放出來,許迢迢的媽把許迢迢許配給他。十五歲的許迢迢當時正身患癮症,俗名“花癡”,休學在家。自從跟牛蒡訂了婚,病沒再犯,又復學唸書了。牛蒡每年到城裏看望許迢迢母女幾回,帶着滿筐整簍的土特產。一年前他進城看望許迢迢媽的態度不冷不熱有些變化,說是許迢迢明年要考大學書念得緊,勸他一年之內別來打擾,免得迢迢分心。

原來如此。

杜大活驢文盲睜眼瞎,扁擔躺在地上也說不出個一字。粗暴、野蠻、莽撞、愚蠢,很像串村配馬的大叫驢,只少一根尾巴。然而,有時他又精明過人,出人意外,三年早知道,比他的對手搶先一步。他聽說城裏的黑五類都關進了牛棚,馬上想到本村東南角有座荒廢的牛棚大院,就把黃坎肩兒和許百媚兩口子,安排住在一間牛棚裏。

幾年前大昌到劉家鍋伙蹲點,看中河灘一望無邊的亂草蓬蒿,忽然異想天開,要辦個奶牛場。他獨斷專行,花光了劉家鍋伙的公積金,高價購買了八頭荷蘭奶牛,卻忘了順便將一頭免費白送的公牛牽回來。奶牛場的牛舍雖比得上富農的住房,荷蘭奶牛卻耐不得冷清寂寞,不安於室,掙脫繩套,找本地牡牛春風一度。

七個月後荷蘭奶牛下出混血牛崽兒,不但奶汁枯涸,而且稀薄味臭,不但不能賣錢,而且貼錢也沒人肯喝。大昌的狂想曲一敗塗地,無顏面對劉家鍋伙父老,便匆忙找了個難以自圓其說的藉口,扔下爛攤子,慌張離開劉家鍋伙。八頭寸功未立的荷蘭奶牛被減價出售,屠宰之後零賣肉塊,紅燒清燉都腥臊刺鼻,十分難喫。

牛棚大院的牛舍,雖比不上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間,卻比牛蒡的泥棚茅舍強得多,跟囀兒家的半截子磚房比較,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杜大活驢叫囀兒把大昌帶到牛棚裏隱蔽,囀兒並不覺得難以接受。

牛蒡一進牛棚大院,就見囀兒蒙着包頭,手拿雞毛撣子,正在打掃牛舍;許百媚也手忙腳快,給囀兒幫工。

這兩個長舌婦,就像一母所生的雙胞胎,眉眼口齒,一動一靜,都十分酷似。不酷似也相似,不相似也近似。不同之處,是囀兒比許百媚黑一點兒,胖一點兒;許百媚比兒白一點兒,瘦點兒。許百媚的美人痣長在上嘴脣左角,囀兒的美人痣長在上嘴脣的右角。三個女人一臺戲,囀兒和許百媚一以當十,那就趕得上一座蛤蟆坑。

囀兒和大昌居住的牛棚,是三間的格局。洋灰地面,白粉刷牆,屋頂幾盞電燈,燈一亮照如白晝。不過,將牛棚大院改建集中營,是杜大活驢跟公社造f團大頭領談話之後,才產生的靈感。金口吐出玉言,也就來不及砌牆安窗,只能暫時釘上幾張葦蓆,遮一遮外人眼睛,免得女人家脫衣穿褲不方便。

牛棚大院荒廢已久,雜草叢生,黑咕隆咚。黃坎肩兒和許百媚是外來黑戶,不能享受電燈照明。大昌雖然已被臉上抹黑,但囀兒還算個“紅靛頦兒”,允許享用一盞十五瓦的電燈。牛蒡一進大門,就直奔燈明火亮處。

囀兒和許百媚已經把牛舍打掃得乾乾淨淨,地上還有幾堆垃圾,正發愁身單力薄,運送出去得累個賊死,牛蒡來到,正是自投羅網。

“儒林兄弟,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跟兒姐要抓你的官差。”許百媚脫着身上打滿補丁的灰藍布褂子,露出粉紅色的內衣小衫,連連朝牛蒡飛眼兒,目光流露邪念,“我累折了腰,你運走這些髒土吧!”

許百媚的輕狂惹惱了囀兒。囀兒繃緊了臉,喝道:“許百媚你這個黑五類的浪母狗,膽敢到劉家鍋伙呼奴喚婢! 你不乖乖地一個人把這些髒土運送出去,不等明天早上我就叫本村的造f團鬥爭你!”

嚇得許百媚連連告饒,說:“我只不過是想跟儒林兄弟說幾句戲言。我愛勞動就像愛喫全聚德的烤鴨,砂鍋居的白肉,東來順的涮鍋子,穆柯寨的炒疙瘩,同和居的烤饅頭……”

未完待續……

本小說寫匈奴後裔劉氏四代的生活滄桑。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