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出遠門

那年我二十二歲,天賦高的人還在上大學,可是思維還不夠成熟的我早已名落孫山,我不得不揹着行囊出遠門去,我要去闖蕩江湖。江湖在哪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路上行人不是欲斷魂,而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他們都奔向同一個目的地,都到了離我們村三里路的鹽寧公路邊。

鹽寧是鹽城和南京的簡稱,別的地方的人可能不熟悉,但在我們那兒連三歲小孩都知道,這條公路是從鹽城通往南京的公路。鹽寧公路說得好聽,但那時卻不敢恭維,不像現在要麼是水泥公路,要麼是柏油馬路,不是的,好像就是泥路上倒了一些石子,那些石子都壓進泥土中,本來應該很板扎,但也許是天長日久被汽車和一些拖拉機以及電動三輪車等車碾壓的緣故,就變得坑坑窪窪,極像老年人豁牙缺齒的牙牀,慘不忍睹。而且,汽車一過,下雨天還可以,若是晴天就會揚起一溜煙塵,遮天蔽日的,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我們到了那兒,那疙瘩不像現在還有個公交車臨時候車亭,沒得,那簡直是做夢娶媳婦——想得挺美的!那疙瘩光禿禿的,早晨霧濛濛的,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的味道。也許是想起老孃去世後孑然一身蜷縮在家裏的老父親,也許是剛跟第一個女朋友拍拍屁股各奔前程,我的心裏有點兒傷感,但還沒有來得及潸然淚下,一輛從興化到戴南鎮的班車來了,我趕緊擤了擤鼻涕,就跟別人一塊爭先恐後地扒到車上。

我們登上車子後,車子直接往戴南鎮開。一路上,我們時不時地看到護路工,大多數是中年人,有男有女;他們穿着那種千篇一律的工作制服,只是洗得有些發白;他們肩上扛着那種像我們農村人鏟墒的那種裝了長長木柄的鐵鏟,他們不時地取下肩扛的鐵鏟,剷起路邊的泥土,不管投得準不準,就那樣懶洋洋地把泥土戽到路上。這種護路工剷土拋土的景象,也成了我們蘇中裏下河地區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從我們那疙瘩到江蘇出名的戴南鎮也沒有多少里路,挺多就是十多公里路,轉眼間就到了。但戴南鎮那時候可能還沒有成爲不鏽鋼生產基地,街上高樓大廈並非太多,縱然有樓房,也就幾層樓,而且寥若晨星,街上也沒什麼汽車,大多數是摩托車和自行車。這些車子在街上川流不息,倒也頗爲壯觀。我們的班車很快停在戴南鎮汽車站裏。我們下了車,有往江南去的人跟我一塊兒登上長途大巴客車,不用在站上買車票,各人都是到車上買票,車上有專門售票的大巴車小姐。小姑娘不多,大多數是那種三十歲左右的年輕漂亮或者不漂亮但也不太醜的女人,她們負責售票,也是她們驗票,無一漏網之人。

車上人滿後,汽車就馳出戴南鎮汽車站,一直往江南開。車上瀰漫着各種味道,尤以汽油味最重。以前很少上汽車,即便上了去興化的汽車,也有暈車的現象,幾欲嘔吐,很難受,不過,這次出遠門,儘管聞到相同的味道,也沒有暈車,也許是初出遠門的興奮和對未來的生活的憧憬,已經把暈車驅跑了。雖然車上人聲嘈雜,但是跟我有共同話題的人不多。我儘管是個落榜生,但在這些文盲半文盲的旅伴中,就有些矮子裏面選將軍的意味。然而,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我卻高興不起來,何況區區高中生,也沒有值得拽的,但爲了解除旅途中的難耐寂寞,我還是跟一個姓徐的年紀相仿的男青年擺起了龍門陣。

我問他去哪裏,他說他到無錫。我也是到無錫上海自行車分廠,到那裏酸洗車槓,上一個班只有三塊錢,那時是八十年代初期,一個月九十塊錢還是收入豐厚的,不要拿現在的眼光去看。我估摸着他也是到無錫自行車廠,一問果真不假,他到那塊銼車槓,一天能掙十塊錢,一個月三百塊錢,在農民工中首屈一指,即便部隊裏的團級幹部可能也沒這麼高的工資,但那時他卻不曉得,只知埋頭苦幹,不問前程。他早就在無錫打工了,這次是開過年來又到無錫去。他是我們蒲場村大河北邊的郟周村人,不要問我他叫什麼名字,說了你們也不認得他。

由於跟他以後是工友,我跟他就越談越起勁,相談甚歡,也相見恨晚。如果彼此是異性,都能暗生情愫了。我們對未來的另一半還是充滿信心的,儘管我和他都被所謂的愛情打擊過,但我們也出落成一個胖墩墩的小夥子,像尉遲恭一樣,娶一個黑白夫人還不是如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一樣,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耳。因此,我們談到激動的時候,禁不住相視一笑,那種笑是對以後能夠追求到美好愛情倍增信心的敞懷大笑: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讓各種各樣美麗的姑娘再傷我們一些吧,我們不怕,我們追求愛情,那是屢敗屢戰的,沒什麼可怕的!一家女百個小夥子求,我們也可以去勇敢地追求![偷笑][偷笑][偷笑]

不久,車到靖江。那個駕駛員笑盈盈地提醒我們開車久了,要到路邊飯店喫飯,他問同志們肚子也餓了吧,要不要墊巴墊巴?不等我們回答,他已呼地一下把車子開到停車場裏。飯店不大,停車場卻不小,正是麻雀雖小 五臟俱全,飯店裏也是凳子桌子俱全,雖沒有什麼山珍海味,但江北的有名的家常菜還是不老少。小徐說這個司機爲人也蠻熱情的,每次他乘他的車他都會熱情澎湃地帶他們一車人來打打牙祭。他說着還意味深長地對我眨眨眼睛。後來到廠裏問他,他才說那個司機就是飯店的托兒,專門把人帶去消費的。我這纔想起來,我們一車人幾乎都着了他的道兒,當時由於身上沒帶喫的,都到飯店裏去打飯打菜喫,至少要花三塊軟妹幣,那個時候三塊錢還是很值錢的,夠農村人半個月買油鹽醬醋,你說值不值錢?算了,說了你們當中的年輕人也不懂,那個時候物質還是有些匱乏的啊!

看到我們都墊巴飽肚子,那個熱忱過分的司機才抹了抹油光光的嘴脣向車場裏走。也許是爲了掩飾心虛,也許是良心發現,他邊走邊說:“記住我的車的特徵,馬上乘輪渡過江,大家要下車的,過了江上岸後可不能上錯車。不要怪我事先不跟大家說明白!”

果真不假,沒走多遠,我們的大巴車就到了長江的輪渡渡口邊,跟着一些汽車井然有序地上了駁船公司提供的輪渡渡船。我們早就下車了,跟着車子在旁邊的路上上了船。小徐叫我記住車的特徵,他說他乘這輛大巴車不下五六次了,他閉上眼睛也不會上錯。我沒他捷巴,但我把車子的車牌號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牢牢地鐫刻在心裏,上船前,又把心裏記的跟車牌號對照一下,才下意識地按一按胸口,然後放心。想起魯迅《藥》中的老栓按一按硬硬的還在,不禁啞然失笑。小徐問我笑什麼,我說沒什麼。

輪渡緩緩地向有着無錫江陰的江南渡過去。輪渡上成年人都站在船欄邊,望着浩渺的江水和長江岸邊如畫家畫的水墨畫的青山發呆;小孩子在渡船上鑽來鑽去,但只要各人的母親一喊,他們準能找到自己的孃親。我跟小徐也站在船欄邊,我們一邊饒有興致地談論着,一邊欣賞着長江如畫的壯麗景觀。我的心裏止不住地詩情澎湃,寫下如下的詩行:

青春歲月往江南,一派大江難阻還。

往事隨風難記憶,輪船送我到江巖。

那時不懂得什麼平仄韻律,更不懂得一首詩裏是不能重字的,只憑少年時熟讀了幾首唐詩作爲底子胡謅了幾句詩,現在想來應該是一首古風詩吧。古風詩是我們不懂詩詞平仄韻律的人剛剛開始寫的不成熟的詩的代名詞。[偷笑][偷笑][偷笑][偷笑]

輪渡過江後,我們趕緊往岸上跑,要趕緊上汽車。車上已經有幾個小孩和他們的母親上車了,我們心裏就很懊悔剛剛在船上沒有上車,但現在懊悔也於事無補了,惟有着急忙慌地往前跑登上車纔是最要緊的。小徐和我發勁往前奔,到了前面,他已經不知我們的車到了哪裏了。好在我記得車牌號,憑着記憶循車逐個地找,終於找到了我們的大巴車,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心裏很興奮,不亞於高考金榜題名(當然我從沒蟾宮折掛),不亞於洞房花燭夜掀開紅蓋頭看到嬌妻如花似玉的容顏。別提心裏多快樂。

車子跟張家港擦肩而過,過不多久我們就到了無錫汽車站下車了。看見旁邊公交車站一輛輛公交車整裝待發,不由地心潮澎湃。我們乘公交車往南門塘路去的時候,看見無錫城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情景,就像劉姥姥剛到大觀園時一樣,感到目不暇給,暈頭轉向。第一次到大城市嘛,這種小家子氣在所難免的嘛。但我還是看出了,無錫當時儘管繁華,但私家汽車好像沒有,當時上班的人大多數騎着單車。不過,城裏的女人穿上我在鄉下難得一見的顏色鮮豔靚麗的衣服,我就覺得她們特別漂亮,心裏那根弦不是少了一根,而是多了一根,還被彈奏了一下,我想我那時心裏有感卻說不出的詞語,應該叫怦然心動!多少年後,我才知道,這就爲我以後找到一個村姑做未婚妻又跟她分道揚鑣而埋下了隱患,也爲我以後找到現在邊陲城市的妻子並隨她浪跡天涯早就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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