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颱風天

 

夕陽西下時,我將車匯入了車流。正值下班高峯期,馬路是擁堵的,行人、電瓶車、機動車多是朝着家的方向匆匆前行。車子經過菜場門口時,我看到很多人拎着袋子出來,裏面裝滿了魚肉蔬菜,這預示着他們將度過一段家人圍坐、共進晚餐的溫馨時光。

車載收音機開始播報今年第五號颱風的最新路徑。我不由想起剛上高中時的那個颱風天。上個世紀90年代的交通沒有現在這麼便捷,同時也爲了節省車船費,從小島到定海求學的我通常一個月回家一趟。開學一個月後正好是國慶假期,第一次離家那麼久,思念之情可想而知。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回家的日子,卻遭遇了颱風,舟山海域全線停航。我心有不甘,一早坐車來到半升洞碼頭。售票廳門口貼着停航告示,裏面幾乎空無一人。一名值班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風浪在繼續增大,估計今天開航無望。我在碼頭站了一會兒,望着茫茫大海發呆。家就在對岸,這段不到30分鐘的航行距離如同天塹,讓彼岸無法抵達。我想家、想爺爺奶奶、想父母姐妹,此刻只能望洋興嘆,無計可施。

失望的我坐上公交車返回學校。途中下起了雨。在風的助力之下,凌亂的雨點密集又暴躁地拍打着車窗。沿途行人寥寥,樹枝搖晃着,道路兩旁快速後退的房屋籠罩在雨霧之中。司機抱怨着,這天氣,鬼才會出門。空蕩蕩的車廂只有我和司機兩人。周圍的一切顯得慌亂而陰鬱。

我在公交車到達東門車站後下車。路上看不到一輛三輪車,我冒着雨步行去學校。果然如工作人員所言,風越刮越大,撐着傘更是寸步難行。好不容易到達宿舍,我已淋成了落湯雞。學校的食堂節假日停止服務,我只能以餅乾充飢。六個人的宿舍剩下我們三個家在海島的。對海島而言,因受颱風影響而停航本是尋常事,只是這次停航,阻斷了我們回家的路,這讓堆積多日的思家之情如同困獸般難以釋放。宿室顯得比以往安靜,我們各自將失望與遺憾之情默默化解。

臨近傍晚時分,風繼續颳着,天空依然陰沉沉的,雨卻停了下來。我走出校門,想去附近找點喫的。初來定海,對周圍的環境還不是很熟悉,走着走着,我發現自己走進了一條狹小的弄堂,青石板路兩邊的黑瓦平房一間挨着一間。正是炊煙四起時,我透過房子低矮的玻璃窗,發現多數人家的飯桌就靠窗放着,裏面的人們喫得正酣。這個時候是最容易想家的,特別是走入街巷弄堂,看着陸續亮起的燈,聞到四散的飯菜香時。我依稀聽到了母親呼喚我喫飯的聲音,遙遠而親切。

從弄堂出來正好有一家小麪館。我進去要了一碗麪條,悶頭喫着。父母知道我今天要回家,肯定會張羅上幾道好菜。如果沒有這該死的颱風,此時的我想必已經在家裏喫上了豐盛的晚餐。坐在邊上的父親會抿幾口小酒,很滿足地咂巴嘴。母親會嘮嘮叨叨地問我關於學校的一些事。想得鼻子發酸時,我竟控制不住自己,輕輕抽泣起來。“媽媽媽媽,姐姐哭了。”我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角落傳了出來。小姑娘是老闆的女兒,她一邊緊張地看着我,一邊大聲向忙碌的母親彙報。我的臉一陣燥熱,臊得慌。我稍擡起頭環顧四周。幸好,店裏沒其他人。老闆娘從廚房出來,看了我一眼,小聲問道:“你沒事吧?”我趕忙用餐巾紙擦了眼淚,“沒事,謝謝。”我笑着說道。“姐姐沒事,她只是想家了。”老闆娘拉着女兒往廚房走。小姑娘嘀咕着:“姐姐家在哪呀?爲什麼不回家?”

我快速吃完麪條,起身付了錢,並向老闆致謝後走出了小麪館。夜色漸濃、萬家燈火,我在風中仰起了頭,慢慢地平復心情。

走到校門口的公用電話亭時,我往家裏掛了電話,告訴父母,我過得很好。

或許經歷能使人堅強。在以後無數個離家的日子裏,我再也沒有如同那天般的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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