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包餃子這事兒吧……

汪曾祺在《四方食事》裏告誡:

“有些東西,自己儘可不喫,但不要反對旁人喫。不要以爲自己不喫的東西,誰喫,就是豈有此理。”

這真是藏在美食裏的哲理。

喫啥不喫啥,我的食譜我做主;喜歡啥不喜歡啥,我的世界我做主,這纔是喫的自由。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各自尊重,各自歡喜。

比如,餃子是老媽的最愛,卻是對我的“傷害”,小時候因爲跳着腳反對包餃子,我可沒少捱罵甚至還捱過打。


在我們家,準確的說,在我爸媽的家——我的原生家庭裏,關於喫的“霸權”太多了。

本來就是一個貧瘠的時代,喫不起,喫不好,再加上喫不自由,那種滋味,真是如鯁在喉,喫啥啥不香。

說起來,老媽就是我家竈火間的女皇,喫什麼,怎麼喫,一律以她老人家的標準爲標準。她不喫的豆角,絕不可能上得了我家的飯桌;而她認爲天下第一的餃子,我不愛喫就是怪獸,不可理喻。爲此捱罵算是正常現象,“難道不該罵嗎?”

餃子好喫,我的反對只是一種情緒,可惜當年的我並不清楚。

70年出生的我,不到10歲,就開始跟着家長在自家的田裏體會耕作的辛勞,一直到高中畢業。每一個週末,以及秋假和暑假的每一天,只要不下雨,一定雷打不動的去下地。寒假則是坐在院子裏摘棉桃、趴在地上編葦簾,各種活計從來沒有間斷過。

我們家,在辛勤的老媽領導下,就是一個小型的全能型生產隊,更是一支特別能戰鬥的小隊。出滿勤幹滿點,已經不算什麼了,披星戴月,風雨兼程,提前踐行幾十年後提倡的“白加黑五加二”、996、007的加班文化,纔是我家的主題。

而老媽,就是女鐵人隊長,每日身先士卒,睡的最晚,起的最早,乾的最多。

只有下雨,還得是下大雨刮大風的那種暴烈天氣,我們纔不用去地裏(斜風細雨不須歸嘛)。

我呢,多麼盼望着,在漫長炎熱的假期裏,能趁着暴雨如注的清涼時刻,有那麼一天或者半天,或者幾個小時的時間,歸自己支配。可以貓在屋子裏看看書,可以蹲在房檐下聽聽雨,哪怕啥也不幹就閉着眼睛做做白日夢,也是幸福的啊……

不,不行!這樣的時刻,我媽一定會安排——包餃子!

而且,必須是一場大動干戈!

因爲我媽要帶着我和大姐,包出滿滿兩大屜再架上一小屜的蒸餃,這樣才能夠我們一家以及我舅舅一家喫的量。剁肉、洗菜、和麪、擀皮、擠餡……好一通忙亂之後,大批量的餃子終於包出來上鍋了,多半是我,就得頂着狂風暴雨,跑到同村的舅舅家,請姥爺舅舅他們一家子過來喫餃子。

不,他們也根本不想去,並且特別煩氣——誰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裏出門呢?哪怕是喫餃子也是讓人討厭。

可是,我媽堅持!

於是,在反覆催請之下,他們賭氣囔囔,耷拉着臉,怨聲載道的踩着泥濘過來,上炕喫餃子,喫完了,走人。

而我和大姐,因爲人多,基本輪不到上炕上桌,只能端着碗,站在地上好歹喫完,中間還得給大夥兒添餃子,一人怎麼也得喫兩碗才能飽吧。

等大夥氣哼哼的走了,我們仍然有一籮筐的工作,踩着小板凳,踮着腳,伸長胳膊,刷那口大鍋、刷一大摞碗,反覆搓洗那些黏糊糊的、粘着餃子皮的大屜布。還有,清理竈間溼噠噠亂糟糟的柴禾,以及滿地的泥濘……

好不容易幹完這些活計,我們姐倆的腰都快折了。這時候,差不多雨也停了,老媽大手一揮:走!下地去……

所以,餃子,作爲剝奪我最後一點期望的罪魁禍首,憑藉它“辛苦仨小時、享受五分鐘”的最差性價比,被我拉進了美食黑名單,一點兒也不委屈吧?

成年以後,我自然是已能夠理解老媽爲啥非得雨天包餃子的原因——爲一口喫的,捨不得拿出大把珍貴的時間,地裏活計不等人呢。也尊重她老人家艱難日子留下來的習慣:不肯喫獨食。

慢慢和餃子和解。

不過,這個和解是有限度的——可以喫,絕不做!在自己的小家裏,很多年我都拒絕包餃子,想吃了就煮一包速凍的。

這也是在搞霸權吧。

其實,只要不是餃子,我也並不排斥下廚。

我可以在廚房一呆幾個小時處理肚包雞,興致勃勃的燉羊排,半夜十一點啤酒燉五花肉……就是不能包餃子。

是的,我就單跟餃子絕緣。

我們家對於美食還是很有自由度的,經常在一起商量:今天喫點啥好喫的?

在討論之後,我嘗試着做了好多以前沒聽說過、也沒喫過的東西南北的時髦美食——那都是閨女在小紅書上,或者老公在抖音上看到的。

我們,大多數是我,偶爾是我老公,就掂量着自己的能力,操持着選食材,處理原料,上手去做。

因爲都有食譜,做法指導也很詳細,居然很少翻車。

到底還是時代進步了。幸虧,現在好喫不只是餃子,總算是撫平了我一顆在美食裏受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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