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堡唱戲不要動嘴(續篇)

上次說到拾狗屎的小夥子躊躇滿志地登上了戲臺,班主可就傻眼了。他本來是想嚇唬一下小夥子的,沒想到小夥子還棒槌充作針——當真(針)了。但男人嘛,一口唾沫一口釘,說出去的話就好比潑出去的水,想要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收回自己的話,別說他自己不願意,就算當着衆人的面反悔也是削了自己的臉。因此,他認爲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過,想要他就此善罷甘休,那是大伯馱弟媳——萬萬不能的。

小夥子到了後臺穿上關公馳騁沙場的戰袍,只把關公特有的臥蠶眉和丹鳳眼輕描淡寫地描抹了一下,就手執青龍偃月刀,跨着想象中的赤兔馬,噠噠地衝上戲臺。不僅班主詫異不已,就連臺下的觀衆也感到不可思議,心說關公可是重棗色臉,這是關公特有的標配之一,你只擁有臥蠶眉和丹鳳眼,你能算關公嗎?班主心想,剛剛說得言之鑿鑿,現在就這副打扮,恐怕馬上就要出醜了吧?看到時候老子怎麼收拾你。不過,看小夥子穿上關公的戰袍,那真是馬倚鞍裝,馳騁八方,人倚衣裝,賽如變樣,佛靠金裝,金碧輝煌;還別說,小夥子一穿上關公的戰袍,就跟那個穿着打扮很樸素的拾狗屎的小夥子判若兩人,再加上小夥子天生俊俏,長得人見人愛的眉清目秀,那可是英氣逼人,恰如玉樹臨風,瀟灑之至。班主也只好先行忍耐,再靜觀其變。

哪裏曉得就在衆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兒,小夥子駕馭着“赤兔馬”繞着戲臺噠噠地疾跑一圈,就在咚咚咣咣的鑼鼓喧天聲中,他突然止步(當然是他止步,那赤兔馬本來就不存在,早就隨關公蹦上九重雲霄了,戲臺上的赤兔馬是角兒演出來的),緊急着他蹲了一個馬步,眼觀鼻鼻觀心,氣沉丹田,然後虎吼一聲“開”,只見他的臉上剎那間紅彤彤的,然後他戟指點向自己的額頭,轉眼間一個栩栩如生的關雲長呈現在衆人眼前,活脫脫的一個關公重生人間。

小夥子露出這一手絕活,可以說是把大家徹底征服了,就連那些文昌(就是樂隊)也打消了對小夥子不給他們打招呼的不滿,積極主動地爲他伴奏樂器。這一來不得了,小夥子爐火純青的演技和響遏行雲震撼雲霄的歌喉,在文昌的配樂伴奏下,就賽如荷花雖好也要綠葉扶持,那真是折射出魅力四射的光芒,觀衆們變得越來越狂熱,他們崇拜小夥子崇拜到了極點,轟然叫好聲直達雲霄。

班主這一來徹底打消了想看小夥子出醜的念頭,不過,他雖然也打心底裏佩服小夥子,但一想到這個小夥子這晚好風光,都蓋過了他重金聘請的丑角了,丑角一般都是武生,他們自幼酷愛習武,武藝非凡,不是武松,勝似武松,就連闖江湖時遇到的那些地痞流氓也不敢輕易招惹他,他堂堂的一個班主還怎麼向丑角兒交代?爲了讓丑角兒嚥下這口氣,他忙就近向文昌們使了一個眼色,文昌們心領神會,本來心中早就不滿,這一來他們就大膽地給小夥子使起絆子來。他們故意不按節拍來,妄想打亂小夥子的節奏,讓他當衆出醜。

然而,小夥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可不是亞角兒,早已把班主和文昌的行徑瞧在眼裏。他也沒當場拆穿他們,而是他擡腳在戲臺上打起了拍子,就在他自行伴奏的“咚嗆咚嗆咚咚咚嗆”聲中,他引吭高歌,把關雲長身跨赤兔馬手執青龍偃月刀馳騁沙場氣衝霄漢的勁兒兒演繹得惟妙惟肖。他的不可壓制的演技和唱腔再次把觀衆徹底征服了,人們瘋狂地爲他喝彩,恨不得震塌戲臺,恨不得把小夥子拋上天去,再穩穩地接住。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觀衆們瞠目結舌了。小夥子本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因爲他畢竟不是心胸狹隘的卑鄙無恥的小人,但若是有人在他癡迷的演戲中使壞心思,他眼睛裏是不揉一點沙子的。他本來就風華正茂血氣方剛,他怎麼能忍下這口氣!他下場後,把關公接受的,不論是劉備賜給的戰袍,還是曹操賞的戰袍,還有其他武將的戰袍全都披掛身上,他又身跨“赤兔馬”的篤的篤地跑上戲臺了,繞場一圈後,他邪魅地笑看了班主和文昌一眼,就在他們預感不妙一愣神的當兒,他像前面一節戲那樣靠氣沉丹田然後直衝頭臉而去地將白面書生變成重棗色臉臥蠶眉丹鳳眼的關公。不過,他緊接着就把腳踩的戰袍在他直起身來的一瞬間撕裂了。想不到他來這一手,班主氣瘋了,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他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偷雞不着蝕把米,就像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後來觀衆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班主纔不敢要小夥子賠戰袍。但一計不成,他又心生一計,他假裝說他聘的丑角兒被小夥子氣跑了,他要聘小夥子專門來演關公,他想活活累死他。小夥子畢竟年輕,不知人心險惡,中了他的奸計,他就答應了班主專門演關公,結果他當真力竭而亡,死的時候還很年輕,令人爲之扼腕痛惜,一代梨園明星像一顆流星一樣過早地劃過藍天隕落了。不過,經過此事,柯家堡人會唱戲的名頭簡直是聞名遐邇,柯家堡人唱戲還沒開口呢,只要一聽說是柯家堡人,當時的梨園界沒有人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這就是柯家堡唱戲不要動嘴的來歷。而幾百年來,小夥子響遏行雲的唱腔依然飄蕩在上埂街的上空,經久不息!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