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路遇

(注:寫在新浪博客裏的文章,繼續搬家中。)



一個冬日的黃昏,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在通往鄉下的公路上踽踽獨行,寒氣和暮色包圍着她。一雙拎着行李包的小手,由於沒有任何的禦寒工具,被凍得像兩隻胡蘿蔔,稚氣的眼神裏透着淒涼、驚恐和茫然¨¨¨。

這不是哪部影片中的畫面,而是我生命中的一段真實的經歷,時間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一個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年代。

那一年,天出奇地冷,剛剛下過的一場大雪,路兩邊的樹枝上掛滿了晶瑩的冰凌,風吹來,發出叮叮的響聲。白天路上開始溶化的積雪,到了傍晚,又重新凝結起來。寒冷的天氣,悲涼的心境把我稍稍平靜下來的思緒又重新攪了起來。

生活中的許多變故常常使人猝不及防,幸福和痛苦的移位有時也僅僅在一瞬間。在經歷了抄c家、封f門一系列的打擊之後,久病的媽媽撒手人世,慈祥的父親也被隔g離 審s查。我這個從小被父母寵愛有加的小公主,彷彿一下子從天堂跌進了萬丈深淵,變成了無依無靠的醜小鴨。於是,十一歲的我,便開始了飄泊、流浪、投親靠友的 生涯。 

那個年月班車是沒有準點的。我在人聲嘈雜的車站上等了一天,纔好不容易擠上了一輛帶敞蓬的貨車。帶着對新生活的茫然和渴望,開啓了去農村老家的旅程。 

按照父親寫的地址,我在一個小站上下了車。一打聽,這裏離老家還有十幾里路遠呢。想起已經大半天沒有東西進肚了,便想買點喫的安撫轆轆的飢腸。然而環顧四周,卻是一片荒涼的景象:皚皚的白雪,刺骨的寒風,稀疏的行人¨¨¨我不由地一陣戰慄,有生第一次嚐到了飢寒交迫的滋味。

忍着飢餓和寒冷我上路了。偶爾有人從身邊經過,都忍不住向我這個外地裝束的孤身女孩投來關注、憐惜的目光。就在這時,一輛拉沙子的平板車從身後緩緩而來,車輪軋在結冰的路面上,發出吱吱吱的聲響。

聽到身後有車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往路邊靠了靠,看到拉車人是位四十多歲的漢子,他側過身上下打量了一會,忍不住說:“妮兒,俺看你這樣太凍手了,把行李放在車上吧,俺捎你一段。

經他一提醒,我才感覺到兩隻手已被凍得又麻又疼,不聽使喚,便順從地把行李放在車上,騰出來的手立馬抄在口袋裏。

一邊走着,拉沙人給我聊起了天,他說他們家在夏莊,很快就到了,不過他會幫我再攔一輛順路的車。我一直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跟着,時而對他的詢問作以簡單的回答。

身後又傳來車輪的響聲。拉沙人停下車來,迎了過去:“老哥,這孩子去炳靈宮,你受累捎她一段吧。”

來的是位矮個子老漢,說話很爽氣:“中,中,車上沒啥東西,妮,你就坐上來吧。”拉沙人幫我把行李拎過來,安頓好,看着我上了車 ,這才拉起車往村子裏去。我望着他的背影, 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說出來。

矮個子老漢是位健談的老人,剛上路就叨叨地說個不停:“妮,車上有草墊子,快把腿和腳都蓋上,這樣大冷的天兒出門,你穿得又少,當心凍着。”

“哦,你要去炳靈宮,那個莊俺熟,俺本家的妹妹就嫁到那兒,她的閨女叫蘭妮,你回去一問,都知道的。”老漢熱情開朗的性格感染了我,凍僵的手在溶化,緊蹙的心也在放鬆。“大爺,咱老家的人真好。”想到一路上遇到的好人,我不由怯生生地說。

“唉,妮呀,這不算啥,咱莊稼人沒多大能耐,可人實生。你是從城市裏來的吧,眼下大地方都打呀砸呀的,作孽呀,還是咱鄉下太平,妮呀,回家來好,好哇”

我不由地一怔,心裏奇怪,老漢是怎樣看出我是回鄉避b難的,父親曾囑咐我不要同陌生人講自己的身世,可沒想到這一切都寫在自己的臉上、身上,讓人一目瞭然。

人坐在車上,路也顯得短了。在一個岔路口,老漢停下來略帶歉意地對我說:“妮呀,那邊路太窄,不能走車,俺就不再送你了,還有二里多路,你自己慢慢走吧。 ”他轉過身,從一個布口袋裏掏出兩張烙餅,“這是俺今兒給閨女家送紅芋,閨女烙的饃,還熱乎着呢,你路上喫吧”。

我忙推辭,老漢已把烙餅塞在我手裏,“拿着 吧,說起來,咱們還沾點親呢”。接着他又從車上找了一段草繩,把兩件行李系在一起,搭在我的肩上,說,“看,這樣手就不冷了吧”。說罷,老漢便拉起平板車,漸漸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我的心裏湧起一陣感動。兩位素不相識的家鄉人,用他們的善良和熱情,使我屢遭磨難的幼小心靈,第一次感受到人間的真情和生活的美好。

時隔近四十年,生命中的許 多經歷已變得遙遠而模糊,唯有這件事,卻常常縈繞腦際。閱事愈深,愈見可貴,愈加難忘。也正是因爲有許多象兩位拉車人一樣的好心人,才使得我不幸的童年有 了光亮,更令我在後來的日子裏,始終以同樣的善良與真誠去面對生活。

2006年4月3日於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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