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制種記

    晚上聽罷一首“北彊播種,南國打場…”優美歡快的歌曲,我腦海裏立馬再現了我去祖國寶島海南島制種(繁育雜交水稻種子)的一段美好時光。

          (一)

    一九七五年冬天的一個晴天上午,我揹着行李步行二十多裏趕 到我們安豐公社辦公室時,在公社辦公室裏已經匯聚了很多像我一樣帶着行李的年輕人,一問都是去海南制種的人。公社革委領導在公社小會議室裏給我們開了個簡單的送行會後,接着用公社剛買的一輛解放牌小貨車,把我們十八個南繁制種隊員送到了縣革委會招待所。

  上午十一點多鐘,縣革委會招待所院子裏已經是人聲鼎沸,全縣一十八個公社和二個農場二百多名南下制種隊員都已經匯聚集在一起了,一個個臉上都掛滿了去南方喜悅的笑容,到得早的幾個公社制種隊員還招待所的院子裏搞起了拉歌比賽。上午十二點剛到,招待所的院子裏就吹響了喫飯的哨聲,各公社制種隊員排隊依次進入招待所大餐廳就餐,八人一桌,六七個菜,好豐盛的,特別是好喫的梅乾菜扣肉,至今想起來都直流口水。

    下午兩點鐘全體制種隊員在縣人民大會堂開出發動員大會,縣委付書記、縣革命委員會付主任、縣海南制種指揮部指揮長羅貽斌付書記給我們全體海南島繁育雜水稻種子的隊員作出發前的動員報告,他說:“湖南安江農校袁隆平老師經過十多年的艱苦探索,終於成功的培育出省種、省工、產量高的雜交水稻,我們安鄉縣是全國“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縣,全縣糧食生產再攀高峯就靠大力推廣雜稻了,全體制種隊員奔赴海南南繁育種,使命光榮、責任重大,大家要不負重託,圓滿的完成這次海南制種任務,爲確保全縣明年晚稻能種上二十萬畝雜交水稻。當然,我一定給大家當好後勤部長”。聽了縣革委會主任振奮人心的動員報告,制種隊員個個都精神振奮,都感覺這次去海南繁育雜交水稻種子任務正像縣領導所說的:使命光榮、責任重大。

          (二)

    下午四五點多鐘,我們登上湘航客運公司調來的大客船,當大客船緩緩地駛出安鄉碼頭時,堤上送行的領導和羣衆不停的向我們揮手告別,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才見到這麼隆重熱烈的場面,幸福和激動的眼淚情不自禁的流了出來。激動和暫離家鄉的惆悵,船甲板上初冬河面上吹來的凜冽寒風竟全然不知。披着夕陽的餘暉,望着河兩岸正在漂絮的茫茫無際的蘆葦,看到被這大客船驚飛的一羣羣野鳥,我想起了唐朝詩人黃滔贊蘆葦優美的詩句“鳥帶夕陽投遠樹,煙水茫茫蘆葦花"。碧水連天、處處蘆花飛的家鄉,雖是隻有短短半年的暫別,還真是有“我欲奔千里,故土難離別"的感覺。

    船順着安鄉縣河直下六十多華里,進入煙波浩渺的洞庭湖時已是夜間時分,夜色朦朧,這時已經見不着湖中的滾滾碧波,只感到船在不停的搖晃,偶爾可見到湖中小漁船上閃爍的點點漁火。

  在洞庭湖裏行進一個多小時樣子,船入湘江逆流上行,第二天早上五點多鐘,我們的客船終於到達了還是燈火通明的省城長沙,一個還沒通電的偏僻農村的小青年來到省城長沙,見到這麼璀璨奪目的燈光,心裏真有說不出的激動。船穿過湘江大橋後就停在過橋一百多米的湘航客運碼頭,我們上岸後沿“五一”路向東前行兩三裏後就到了我們在長沙的落腳點"五一“路上的省革委二招待所。帶隊領導要求我們在招待所的院子裏原地休息,不能出去走動,隨時要等候出發。我這是第一次來到心中嚮往的省城,我沒有上到大街上去好好的逛逛,心裏不免有些遺憾。

            (三)

    下午一點多鐘,縣指揮部負責聯絡的先遣人員給各公社送來了下午去廣州的火車票,大家馬上排隊步行到湘雅醫院附近的老火車站,因爲害怕掉隊,跟着前行的隊伍,穿過繁華熱鬧的"五一路"、"八一路"我都沒敢多看。下午三點整,我們幾百個制種隊員火急火燎的登上了長沙火車站的一輛有些陳舊的綠皮火車,大家都是來自鄉下的,可能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坐上這大火車,心也許跟我一樣撲通撲通的直跳,從大家有些發光的異樣眼目中看得到。

    “感謝大隊領導信任,從全大隊二十多個回大隊務農的高中生中挑選了我參加這麼重要的南繁制種,讓一個離縣城都有四十多裏地、十分偏僻落後地方的農村娃,有機會坐上兒時心中夢想的大火車”,坐在火車上的一刻,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這些。

    咔嚓、咔嚓,“嗚、嗚嗚…”的幾聲氣笛長鳴,火車轟隆轟隆的向南進發了,我的心一下就飛向了祖國遙遠的南方…。

    我們坐的是一列由長沙開往廣州最慢的火車,開開停停不知經過了多少站,在車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停停靠靠,到廣州下火車時我頭都是個暈的。在火車上喫的記得是紅薯粉絲盒飯是用鋁盒子裝的,粉絲裏有兩三小片豬肉,還有下飯的幹蘿蔔丁。二百多人擠在二節車廂裏唱歌的熱鬧場面至今都還揮之不去,那個火熱年代,這麼多正值青春年華的在一起,可能拉歌是最好的打發時間方式了。

    脫了棉衣脫棉褲,火車過了郴州出了韶關大家熱得不斷脫衣服場景也還記得,那個冬天,湖南長沙剛下過一場雪,城市的旮旯衚衕裏還有餘雪未融化完,人們都穿着厚實的棉衣棉褲,當火車一出南嶺進入韶關,火熱的南風撲面而來,車廂裏面氣溫一下跳升了十幾度,棉衣棉褲大家真還穿不住了。

    那個時候火車特快也就每小時跑六七十公里,只是小站不停,我們坐的那趟慢車是沿途的小站都停,到第二天中午火車終於徐徐的駛進了廣州火車站。哇,廣州這城市好大喲,站在火車站廣場,我的頭還雖然是有些暈轉,看到滿廣場如織的人羣,望着周圍林立的高樓大廈,十八歲的我,真是好象到了異國他鄉,當時的心情真是無以言表,高興與離家離父母越來越遠頓生的絲絲的離愁,畢竟我長這麼大第一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同去同行的人也還不怎麼熟悉。在廣場停留半個小時,我又緊跟着隊伍前行,這次更怕被落下了。

    在廣州我們住在依畔美麗珠江邊上的南方大廈大酒店,我們是步行去的,我們那麼多人無法搭乘公交車,就只好步行。還好,廣州火車站離南方大廈也不遠,也就十多裏不到二十里地。在南方大廈這裏,我有了第一次坐上下電梯和第一次睡了軟軟席夢思的經歷。晚餐在南方大酒店餐廳,坐在鋪着潔白的桌布餐桌上,第一次喫到好喫的白勺菜心和白切雞,我當時感覺真的好幸福喲。入夜,街上華燈初上時分,我們制種隊員三個五個一羣一羣的到附近街上去轉了轉,那時廣州老街大多數都是騎馬街,兩邊商鋪前是晴天曬不到太陽、雨天淋不着雨的走廊。商鋪裏的商品琳琅滿目,街上的遊人在傍晚還是熙熙攘攘人挨人的,真是熱鬧,可惜我們身上都沒帶多少錢,只是看了一會兒熱鬧。

    由於第二天的下午纔有去海南的客船,第二天上午我和馬學庚、劉國興、張繼生等幾個制種隊員搭乘公交車到了廣州越秀公園,在公園裏見到不少盛開的鮮紅綠草長滿地的草坪,廣州這裏就像我們湘北安鄉的春天裏,大家都覺得稀奇,南方的冬天真的不同些,我們那裏冬季草是枯萎的,鮮花更是見不着的。不知道是鄉吧佬土還是家鄉春夏秋野花野草見得太多的緣故,我們幾個對公園裏的花草興趣不是大,一陣驚訝之後,大家就走馬觀花匆匆而過。在中山紀念牌、明城牆、四方炮臺前駐足觀看的時間我們還要長些。我們去公園玩的幾個人還在五羊石像前照了個合影,用以證明我們幾個來過羊城,照相的是馬學庚,他那年的春上就在海南繁育制雜交水稻的母本種子,他與縣指部的人混得很熟了,照相機可能是從縣制種指揮部借來的,也許是公社制種隊自己買的。聽說34層的廣州白雲賓館已經蓋好了,可是時間不容許了,我們也就沒有去。

  下午五點,我們全體制種隊員在廣州這裏的珠江出海口登上了去海南的大海輪,這船有四層樓高那麼高,在我的眼裏是了不得的大,船底倉都可以睡好幾百人的,我們一般的制種隊員都是睡在底倉的,只有通過圓鏡子看到海平面,船在海上行進時,大一點點的浪都可以撲打到鏡面上。船上面幾層除了有一等二等三等的客房外,還有喫飯的餐廳,還有看電影的地方。船在淺水區航行,風浪小,我們都跑到船的甲板上看波濤洶湧的大海、看跟在海輪後面海鷗。看着一望無際的蔚藍色大海,看着翻滾的波濤,看着飛翔的海歐,我們個個都是心潮澎湃,好久好久都不想回到船倉的鋪位上去。入夜,船前行到深海區後,大海掀起了一兩米多高的波浪,船搖擺得非常歷害,我們下到船倉都東倒西歪的,好多人還摔了跤子。晚上大家坐在電影廳看電影,記得電影是放的《南海女民兵》,正值故事高潮時刻,電影廳有人嘔吐了,我頓時感覺胃裏的東西在往上翻,我馬上衝出來放映廳,扶着欄杆一個勁的往海里吐,晚餐在海輪上喫的那點米飯全都吐到海里了。

    船航行十五六個小時,我們乘坐的大海輪終於停靠在海口市的秀英港,一夜的海上顛簸終於望到了頭。

    那時的海口市還只是個縣級市,海南像常德一樣的是-個地區。當時的海口市區,好象就只有一兩條大一點的街道,我們住的華僑大廈也就只有五層樓高,也沒有電梯的。我們住好後馬上來到街上,大家迫切希望看看熱帶城市海口有啥異樣的風景:小雪之後的廣州,滿街的人雖然是穿的單衣單褲了,可都是長袖。而海口,滿街穿着短衣短褲,大多數的在街上穿的是拖鞋,很少見到穿皮鞋的,頭上大家都帶着斗笠或白塑料圓帽子,街上兩邊都是高高的椰子樹,這就是地處熱帶的海南我見到的街景。初冬,這裏還似我們那裏的炎熱的夏天,難怪我們要千里迢迢的奔來到這南國繁制雜交稻種的,要的就是這裏的高溫天氣。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坐上了去制種基地縣的長途汽車,汽車在鋪有沙卵石的簡易公路上行駛,中途還在一個小站吃了點當地的小喫,傍晚纔到陵水縣汽車站。我們剛走出車站,我們公社打前站的馬學庚、朱學元兩個人就接到了我們,然後我們一同步行四華里就到了我們的住地,陵水縣椰林公社的城東大隊。

            (四)

    當時的海南,比我們的常德地區要落後些,我們我們安豐公社的制種基地陵水縣的城東大隊,雖然是在縣城邊上,可全大隊全年水稻種三季畝產也沒有八百斤,主要是這裏土壤裏含沙太多,沒有我們那裏肥沃,加上人均耕地面積還不足一畝,生產的水稻在完成國家的上交任務之後,留給社員的口糧是相當的少,社員喫的粥還是地瓜粥。

    我們安豐公社一十八個制種隊員,負責城東大隊四個生產隊近700畝面積的制種任務。我們喫飯在一起,開始喫的主要是縣指揮部運來的臘肉、皮蛋、蠶豆粉,也自己種了些白菜蘿蔔,後來就買些鮮豬肉、海魚喫。住是分散到各自負責的生產隊,我和張繼生、劉國興、老郝住在所負責四隊的倉庫裏。

    雜交稻制種有父母本之分,父本生育期長一些,我們到時先遣隊員已播種。開始一段時間我們主要任務是學習。記得我們經常請縣指揮部的欒金文技術員來講課,我們從水稻種子發芽學到收穫的一生學起,再學習雜交育種,雖然學得頭痛腦脹的,但總覺得比在家裏挑土要好些。

    當地社員羣衆,基本都是漢人,對我們制種隊員都非常好,隊長經常給我們的住處送些椰子、香焦等水果,過年隊裏還殺豬宰羊請我們喫飯。

    幾個人住在倉庫,沒什麼文藝活動,張繼生、劉國興當過民辦老師,會吹口琴,他們都買了一個,經常吹幾首歌聽。後來我也買了一個,由於我身上缺少文藝細胞,幾個月都沒吹出一整首歌曲。還好隊上在椰林中學讀高中的小張妹子,給我借來了“野火春風斗古城"、“苦菜花"、‘迎春花"幾本小說,有那些小說裏的人物故事伴我,我在海南島那段時也沒感覺時間特別的漫長。遠離家鄉,長時間見不到父母和幾個妹妹,每到傍晚時分我總是想家,小張她有時間就到倉庫來陪我坐坐,有了小張妹子的陪伴,我孤寂感少了許多。小張還經常把我換下的髒衣服拿到她家去洗,她這麼做,可能不是隊長的安排,因爲同我睡在四隊倉庫裏的幾個人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有一次她還把我請到她裏去喫飯,還請了劉國興與張繼生陪我,飯菜還很豐盛,桌上有魚有肉還有雞。我那時十八九歲,身子瘦弱,情竇未開,只認爲小張對我是好,不知道是愛,後來我回到家後,小張連續給我寫了幾封信,我才知道小張當時是愛上了我。

        (五)

    城東大隊是在城郊,我們幾個喫完晚飯也喜歡往縣城裏跑。當時的陵水縣城就是一條大街,最高的建築也僅有三層樓,記得那裏那時的建築外牆是土黃的,是石灰帶黃色什麼的我一直沒弄清楚。逛街沒什麼出處,每次就在比較熱鬧的百貨大樓裏看看熱鬧,然後在返回時,幾個人買根甘蔗喫,這作爲我們幾個上街了一種或多或少的收穫。

  在海南制種,縣制種指揮部還給每個隊員每月十多塊錢的補貼,有了兩三個月,我們手上都有了幾十塊錢,大家就琢磨着買點好布料做件把兩件衣服穿,因爲我們來的時候熱天裏換洗的衣服帶得少,這海南實在太熱了,開春後這天氣就更熱了,添置過熱天的衣服那是迫在眉睫。海南農業雖然落後一些,可百貨大大樓裏當時比較緊俏的化纖布料還不缺,我在劉國興和張繼生的指導下,花了二十多塊錢做了一條海藍色的凡尼丁長褲、一件銀灰色短袖的確涼襯衣,七八年我到常德農校讀書時還在穿。

  當父本恢復系播種三十多天後,我們就播下母本不育系。一晃就到了父母本抽穗揚花時節,還好我們第一次南繁制種,父母本花期基本相遇。我們制種隊員一個個都很高興,隊上從隊長到社員也是高興得不得了,幾個月的擔心有了着落。我們有了完成任務的保障,生產隊150畝制種田我們給他們每畝600斤稻穀正向社員羣衆們招手,隊裏的社員羣衆怎麼會不高興呢,他們今年有飽飯吃了,這一季他們每畝就可收穫600斤稻穀,我們撤走後,他還可以種上二季。

      (六)

  時光飛逝,到了七六年的三月,我們到海南島制種不知不覺也有四個月,這幾個月從學習雜交水稻制種技術到實踐操作,我由一個農民 漸漸的變成了個準農民技術員,回到大隊後我還要單獨負責大隊一百多畝的雜交水稻制種任務,一想到這事,我不必有些急,大隊就派我一個人來的,弄不好這怎麼辦?喫罷晚飯,劉國興和張繼生在倉庫住處吹口琴,我坐在倉庫門口發呆,老郝(我們小組負責人,是個黨員)就拉着我去田間走走,來到綠色蔥蘢的制種田,聽到風吹得稻杆沙沙的響,看到一米多高的父本迎風起伏翻滾的綠色波浪,夾在中間嬌小的母本含笑的點頭,我們彷彿置身於綠色的海洋,這時我的心情一下好多了許多。

  是的哦,四個多月了,在我們幾個的精心指導下,城東大隊四生產隊社員羣衆辛勤勞作,馬上就要結出豐收的碩果,我們已經基本上掌握了這雜交水稻的制種技術,老郝跟我說:“小鄒,你別怕,只要你認真,你一定會獨立完成回大隊後的制種任務的”。郝組長的話和正在豐收在望的雜交水稻種子讓我打開了心結,此時此刻我跟老郝興奮着、歡笑着,看了一塊又一塊…。

    到五月上旬,我們迎來了"南育二號“雜交種的收穫期,經過社員們一個星期的緊張勞動,雜交種全部收穫完,曬乾一稱,我們組獲得了每畝一百多斤雜交種子的產量,在全縣那年南繁制種產量中算比較高的一個組。

  到 五月中旬,我們已經順利完成了在海南的制種任務,當雜交種子啓運後,我們制種隊員就要馬上要返回安鄉,臨行前當地幹部羣衆都是捨不得我們走,走的先天晚上我們一起喝酒言歡到了凌晨。走時大家還互增紀念品,記得我們四個人給我們的住戶送了幾十年全國糧票,小張送給我她親手繡花的手帕,我送給她一些全國糧票,因爲海南那時候太缺糧食了。

    五月底,我和張繼生、劉國興、馬學庚等六人,我們沒隨大隊伍由海口到廣到長沙,而我們是由湛江到桂林玩了兩天後,再到桂林去長沙,再在長沙乘船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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