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小說《殘夜》(20):庭院荒蕪

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頭場春雨過後,冬花家院內的那顆杏樹,鼓繃繃的花苞,幾乎就在一夜之間競相開放了,繁花似錦,爭嫣鬥妍,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動,房上,院落,柴垛,果樹周圍的小菜園裏,到處灑下粉紅色的花瓣。往昔清幽潔淨的小院,現在顯得引人注目了。鳥雀兒們,唧唧啾啾,委婉地鳴囀着,在枝頭上歡快地跳躍着。

庭院外,春光正濃,朝霧像煙霞一樣籠罩着江水、青草、樹林,人們在白絹般的田野上穿校着,勞動的歌聲,對牲口的吆喝聲,織成了一幅古樸恬靜的春耕圖。

那種朦朧的輕紗,隨着太陽的上升,漸漸消散了。春江水暖鴨先知,一羣羣麻鴨、白鵝,在粼粼的江面上浮游,嬉戲,它們的背上閃着一道金光,漂亮極了;牛兒鑽進了江畔的柳樹叢中,哞兒哞兒地叫着同伴,叫聲停止後,樹叢裏發出簌簌的聲響。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在這裏覺醒活躍,一切未來的生命都在這裏孕育發生,生活在行進着。

往年在這個時候,冬花和她娘是忙碌的。大地要她們耕種、房前屋後的菜園也分去了她母女倆不少光陰,要種幾架黃瓜,幾壟茄子,辣椒,豆角……四周還要種上一些花草:鳳仙、姜不辣、夜來香……冬花爹在世時,就是這樣安排和佈置家園的,她爹去世後,她娘依舊遵循這個基調,井然有序地組織生活的。

現在,穀雨都過去好幾天了,別家的小菜園早種上了,在屯裏,唯有冬花家的菜園仍在荒蕪着。

就在杏樹開花的這天早晨,院庭裏,出現了一個十七,八歲身材竊窕的姑娘,她穿着一件靛藍色帶白花的家織布衫,青夏布褲,一雙自己做的千層底兒圓口布鞋,上面還繡着一朵清秀的小藍花,拿着把掃帚在進行清掃。她那俊俏的臉蛋泛着紅暈,那勻稱的身段,掃地時輕鬆婀娜的動作,簡直就像一隻蝴蝶在翩翩起舞。她不時將垂在胸前的兩條又黑又亮的長辮子甩在身後。她就是雙喜的未婚妻冬花。

不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響了,冬花娘走出來,招呼道:“冬花,該喫飯了!”

“哎!”冬花手握掃帚迴轉過身來,她那俊俏的臉蛋,如同園裏那綻開的杏花一樣嫣紅,嘴角上掛着甜蜜的笑意,明亮的眼睛流露出真誠、快活、嫵媚的光采。

冬花娘望着女兒那沁着微微汗珠的臉蛋,就像美麗的花瓣掛上了晶瑩的露珠一樣,真可愛極了。她心裏禁不住一陣欣喜和自慰,感到冬花這一年多來,出落得令人驚奇,在屯子裏,誰見了她都要誇冬花幾句,說她生了個俊俏的姑娘。做孃的聽了那些話,總是樂滋滋的。

但,另外一種念頭馬上湧到冬花娘的心頭,她想:冬花這麼俊俏,難道就要這麼簡單地嫁給一個窮苦的莊稼院?!遠的不比,就說陳二家的姑娘小毛吧,論長相,論活計,屋裏外頭冬花哪樣不比她強,可是人家卻找了個光景過得不錯、開着買賣的婆家。這種好事,怎麼都出在別人家,一想到這些,她心裏就特別煩亂,剛纔那充滿笑容的臉色,不覺變得憂鬱起來。

冬花掃完了庭院,直起腰,看了看旁邊荒蕪着的來園,對娘說:“菜園該種了,要不就誤了時令了。”

冬花娘嘆了口氣說;“種!”其實她的心情並沒放在這小園上,也沒注意時令不時令的這回事。

冬花陡然發現,孃的神色很不好,說話時神情似乎流露着一絲痛苦。

早飯時,除了一碗嫩柳青芽,一把小根蒜,她娘還例外的炸了一碗雞蛋醬。她娘就像侍候客人一樣,對她說:“喫吧,春脖子太長了,也沒個菜,我看你嘴發乾,人都上火了!”

“娘!”冬花有些驚奇,她娘本來過日子很細,今兒怎麼了?小戶莊稼人哪有多少出錢道道,這雞蛋原來是積攢下來要換取燈兒(即火柴)和鹽的……再說,她娘說過,要煮幾個給雙喜哥喫,說他幹活太累了,人都熬將瘦了,可是今天早晨爲什麼做起這個來吃了,“娘,這雞蛋不是想……”

“咳,你喫吧,娘不疼你疼誰!”

冬花拿起的筷子停住了,嘴角兩顆淺淺的酒窩不見了,注視着娘,看到娘開春以來臉上一直掛着憂鬱的面容,青筋暴露的瘦了不少,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睛顯得更大了,鬢角上出現了一莖白髮。心頭忽然一熱:娘真的老了,她才四十剛出頭啊,貧窮的日子太熬煎人了。她低下頭,不敢正視孃的顏面,一汪水噙在眼眶裏。

“娘,你也來喫吧!”

“就來了,”她娘說,“嗨,就咱娘倆,還等我幹啥,先喫吧!”

冬花一邊喫飯一邊想,最近這段日子,孃的心特別不順但又不知爲着啥,聯繫到開春以來娘在她婚事上的那種左搖右擺的態度,以及心理上的複雜變化,感到娘有難於啓齒,又急於想說的話。

她娘要同林家悔婚,這種傳聞,她早就聽到了。那次小翠貼着她的耳朵向她透露這個風聲時,她曾驚訝得戰慄起來,像遭受了屈辱一般,詫異極了,當她正要責問她娘時,不料她娘又去林家催娶親的事了。冬花焦躁、憂慮的心,平靜下來,她破涕爲笑,覺得屯中人多嘴雜,有的人喫飽了,願意東鄰西舍傳些閒話,沒影的事兒。人的嘴巴真厲害,她差點屈了孃的心。

未完待續……

本小說反映僞滿時期東北農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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