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5日 星期日 太陽很大日頭很暖
姑爹和姑婆今日來看我，姑爹年紀很大，近些年，渾身是病，經歷過幾次好似挺不過去的意外事故後，身體更加瘦弱。
他走路甚至都有些不穩，需要姑婆牽着，就這麼慢悠悠慢悠悠地從他們家走到了我上班的單位門口。
然後他們打了電話給我，我一看是個陌生電話，仍舊接了。姑婆在電話裏叫我，我忙應着。她問我家怎麼走？我連忙叫她不要動。於是騎車到了他們站的地方。
他們提了牛奶和十幾個大蘋果，說給我家孩子喫。他們走的很慢，從單位到家裏，平時我走路不過十分鐘，他們硬是走了半小時多。
到了家裏。我問姑爹要喫點什麼，是煮些雞蛋還是做點其他的，都被他們否決了。姑爹搖搖手說不要不要，他只想坐會兒，來看看我。
於是洗了水果，拿了牛奶和一些喫的，只是姑爹喫不得，只有姑婆吃了幾顆草莓。然後兩人就不再喫東西了，只喝了一點水。
我想要去下廚，說早點喫午飯，姑婆也拒絕了，她說你不要麻煩了，我們不到你家喫飯，你姑爹年紀大了，他不肯在別人家喫飯。說什麼人老了，七十不留睡，八十不留餐的古語。
姑爹原來是個退休老教師，很是健朗。現在，他身上完全沒有過去的影子，整個人呆呆的，病弱無比。
姑婆拉着我說，你坐下，別忙了。你姑爹只想來看看你。
我湊近跟他說話，他問我工作好不好，然後他說，我一直不知道你新房子在哪裏，現在能走動了，我就想來看一回。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這話過年時，我和媽媽去他家裏看他。他也這樣說過，他一見我就說“我怕是要上天了。人老了，就會死了。”
這樣悲觀的話，他說了很多次。這次，他又再次提起“我要上天之前來見見你。”
我說“不會的，姑爹，你會長命百歲。”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只笑了一聲。
並沒有坐多久。他就鬧着要回去了，他說見到了我就行。然後說要出門。
那麼遠的路，我是不願他們再這般走回去的。於是送到小區門口，我叫了輛車。姑婆說，你叫車可以，但我有錢，我們自己付。
我說，我手機裏面直接付了，待會你們到家了，會自動扣款。於是姑婆又唸叨了一陣，拉着姑爹的手大聲喊“春兒說她付完錢啦。”姑爹就一陣擺手，好像在他眼裏，我還是當年唸書時住在他家的那個需要他們給零花錢給我買喫的孩子。
準備回家還未下樓時，我備了個紅包，準備偷偷給姑爹，姑婆精明，一眼看見了，就吼我，說什麼也不接，這麼拉拉扯扯的，最後姑婆就生氣了，說我們要錢幹什麼，現在人老了，錢不頂用了，喫的吃不了，動也動不了，再說你姑爹有錢，有退休金。
我原本是想悄悄塞包裏的，可惜也沒什麼用。姑婆瞧出了我的心思。說乖孫兒，你別想偷偷塞我們荷包裏，以前就老這樣。
她說的應該是過年那會兒的事。
最後，紅包還是沒有給出去，我說那行，那下次我買點姑爹能喫的。姑婆又說“你也不要買東西，買的那些牛奶水果吃不了。”直說的最後要我一定不能買東西，亂花錢才罷休。
等車到的那會兒，姑爹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拿了一塊硬紙條，上面寫着我的名字和電話，字跡工整漂亮。老教師退休的他，即使病了，那一手字也是好看的，哪怕因爲手抖歪了幾筆，也依舊有氣度。
“這是你的電話，沒錯吧，我們剛一直沒打通，後來叫了一個店老闆打的。”
我一看，說，對，是我的。
他說這話，我才知道我接的那個陌生電話的緣由。
其實電話是能打通的，只是他們可能老了，手發着抖，也可能少了鍵的緣故。我未曾接到。
“一直沒打通，我以爲我都沒有緣分見到你了。”姑爹笑着說。
“沒緣了，沒緣了，怕是上天不遠了。幸好有好心人。”說完，他又把那紙條慢慢揣進了口袋了。那一刻，我竟有些淚目。
車子到了，我扶她們上了車，囑咐了一下司機。然後便一直在小區門口站着，看手機裏慢慢移動的行駛路線，直到八九分鐘後，手機提示付款的消息。
很快接到姑婆的電話，她說他們到了。要我不必擔心。然後又千交代萬交代說，你下次來看我們不要買東西啊。
我突然就難過極了。後來給我爸媽打電話，說起這些，媽媽說，他只是想見見人。你週末多去看看他吧。
爸爸也說，你是有孝心的孩子，他們以前對你很好。記得在縣城多去見幾面。
我突然想起好多好多年前的事。
想起我曾唸書時，每逢週末，姑婆給我做好喫的場景。
想起，我大學修了師範，每逢假期回到猶城，姑爹問我學業的事情。
想起我高中時，姑爹房裏的那些書，想起他帶着老花鏡看我功課的場景。
想起，我還是十四五歲獨自求學的女孩時，他們給的所有的亮光和溫暖。
現在，他們老的那樣快。
在家裏時，我把我寫的書遞給他，我說姑爹，我現在經常寫文章，也出書了。
可是，他也只看得到我書上的照片，對了又對，好像在看那是不是我。以及簡介裏的我的名字，其餘的，他已經沒有精力去看了。
他視力也不好了。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見幾面了。
人這一生，似乎永遠不知道，彼此有沒有再見的機會。
大概，這就是生活的悲喜和命運的無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