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是推動騰訊的邊界”

2016騰訊WE大會

“我的工作,是推動騰訊的邊界”

騰訊“首席探索官”網大爲說,騰訊未來10年的使命,是以技術改善人類的生活。爲此,騰訊需要超越互聯網。


在中國互聯網業,網大爲(David Wallerstein)是個隱祕而傳奇的存在。

這個美國人給自己起了個奇特的中文名字(他解釋爲“網絡上大有所爲”),還擁有一個同樣奇特的頭銜:騰訊首席探索官。

說他傳奇,是因爲他在2001年加入騰訊時,騰訊還只有45名員工,QQ還是OICQ,外國員工在中國互聯網初創企業中還十分罕見,而他從那時起,就一直是騰訊最高管理層“總辦”的一員。最近CEO馬化騰與清華錢穎一教授的一次對話,讓騰訊在創立之初經歷的一次危機時刻,再度成爲業界談資,卻鮮有人知道,網大爲是幫助騰訊度過那次危機的關鍵人物。當時OICQ用戶量瘋長,騰訊卻沒錢購買服務器,好不容易搞定的一筆投資,正來自當時網大爲供職的南非媒體公司Naspers。在談妥投資後不久,受馬化騰團隊感召,網大爲索性把自己也“貢獻”給了騰訊,一待就是15年。常駐美國硅谷的他,被賦予了“雷達”的角色——幫助騰訊探索尚未涉足的技術領域,發現潛在的投資對象。

說他隱祕,是因爲除了一兩次公開演講,他幾乎從未接受媒體採訪,儘管他顯然是個有故事的人。美國《快公司》雜誌的一位記者曾花費數月說服他接受採訪,但他在最後一刻取消,因爲他在準備過程中把許多想法付諸文字,而最後他決定這些文字應當內部分享。在和我的交談中,網大爲也直率地說,這次採訪超出了他的comfort zone。

讓他走出“舒適區”的契機,是幾天後即將開幕的騰訊“WE大會”。這是騰訊舉辦的年度高科技峯會,旨在展示人類在科學技術領域的最新發現,“幫助人們更好地瞭解我們身處的宇宙”。今年的峯會已是第四屆,嘉賓陣容豪華,包括多位世界頂級科學家,應該傾注了大會負責人網大爲的不少心血。

坐在硅谷他那間由教堂改造而成的辦公室裏,網大爲和我通過視頻連線,聊了兩個小時。從WE大會到騰訊的未來,從他心目中最有前景的核心技術,到他和騰訊共同成長的15年光陰,他出人意料地放鬆和坦誠,有幾次甚至非常動情。

他說,自己的工作就是不斷給管理層輸入新的想法,“不斷向外推動騰訊的邊界”。他認爲,騰訊的目光應該超越傳統互聯網,投向更未知和更前沿的核心技術領域,它在未來10年的使命應當是“用技術改善整個人類的生活狀態”。

騰訊目前涉足這些領域的主要方式是投資。網大爲透露,他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尋覓在一些關鍵技術領域有潛力實現突破的初創企業,向它們投資,這樣的投資已經做了幾百筆。而在覈心技術中,他自己尤其看好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騰訊現在的很多產品是爲了滿足人的大腦的,比如信息、娛樂、社交。我們接下來需要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讓人類生活得更健康快樂,不僅身體更健康,而且活在一個更健康的生態系統中,包括水、空氣、食物、氣候、星球。”

如果說網大爲把騰訊的使命設定在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是因爲他認爲,騰訊已經擁有的體量和資源,使得它應該具有那樣的視野和胸襟。“騰訊是幫助人類應對現有挑戰的一個很好的平臺,”他說。“我希望我能在這裏待很久,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大的改變。”

以下是編輯後的訪談實錄:

問:WE大會已經舉辦到第四屆。這次大會重點關注哪些技術領域?

網大爲:每屆WE大會都關注三個領域:一是最新的技術進步,二是最前沿的科學發現,三是地球和人類面對的挑戰。這次我們邀請到了多位非常重量級的科學家。他們包括行星科學家、NASA“新視野號”任務的負責人Alan Stern,他讓人類第一次看到了冥王星。Barry Barish,引力波權威,可以告訴我們幾個月前人類探測到引力波意味着什麼。我們邀請到了中國海洋深潛領域的權威崔維成、基因編程領域專家亓磊。我們還會首次關注食品科技。更不用提Peter Diamandis,他涉足多個科學領域、是奇點大學和X大獎創始人。收到邀請的每位嘉賓都非常興奮,因爲他們明白中國的重要性。在應對世界各種挑戰方面,中國已經在扮演領袖角色。

問:作爲騰訊“首席探索官”,你的工作包含哪些內容?

網大爲:我加入騰訊並且進入管理層,已經超過15年了。我加入的時候,騰訊只有45人,現在它有3萬名員工。15年中,我的職責發生了很多變化,但有一些共性。我更喜歡對騰訊做一些哲學層面的思考:作爲一個公司,我們的價值究竟是什麼?還有哪些事情我們應該做但還沒做?在騰訊的最高管理層,我們叫“總辦”的地方,我總是那個挑戰假設(challenge assumptions)、呼喚大家變換思路的人。這是我最根本的角色。

從三四年前開始,我就認爲,我們不應再過多關注傳統互聯網,應當更關注核心(底層)技術。我最感興趣的是,有哪些前沿的技術,能幫助人類過上更健康、更長久的生活?我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爲騰訊尋找能在這些領域實現技術突破的公司,然後做早期投資。我們已經做了幾百項這樣的投資。但投資只是個工具,我利用這個工具來推動騰訊進入更未知、更前沿的技術領域。

問:這些投資目前表現如何?

網大爲:我們投了如此衆多不同的公司。早期投資的一個特性是,絕大部分都不會成功。我們投的很多項目也面對很多挑戰。

在一些還比較冷門、對產業吸引力還不是很大的領域,比如一些與水資源、空氣質量相關的初創企業,騰訊經常是少數幾個早期投資人之一。在健康產業,一些最尖端的硬件設備還沒有被市場廣泛接受,而我們在關注一些可以手持的設備,它們很小,可以抓在手裏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從每一筆投資中我們都學到很多,如何能幫助某一個領域的技術發展,比如農業,比如抗擊癌症。早期癌症診斷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主題。

我們很多時候都要平衡我們幫助這些企業的衝動和有限的資金。有些時候我們會和其他投資者一起合作。初創企業能否成功,很多時候取決於是否有其他投資者對它們感興趣。

問:騰訊業務已經非常龐大和複雜,很難再找出可以和它對標的企業。你認爲10年後騰訊會是一傢什麼樣的公司?

網大爲:技術發展如此之快,已經不適合把騰訊和其他任何一家公司作對比了。我們正在創造自己的未來。重要的是我們的核心價值是什麼?我們爲什麼存在?這會給我們提供指引。我們關懷人類,關注用技術改善人類生活。未來10年我們的使命就是這個。

騰訊現在的很多產品是爲了滿足人的大腦的,比如信息、娛樂、社交。我們接下來需要考慮更多的是,如何讓人類生活得更健康快樂,不僅身體更健康,而且活在一個更健康的生態系統中,包括水、空氣、食物、氣候、星球。

問:具體而言,你最關注的技術創新領域有哪些?

網大爲:我自己最關注的一個領域,老實說,也是最新和最不確定的,就是machine learning(機器學習)和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作爲一家公司,我們只是剛剛開始探索這些技術。但我認爲這是一個潛力巨大的方向。

舉個例子,騰訊已經在提供很多增值服務,包括日曆、瀏覽器、APP 商店。在未來,或許幾年之後,你的各種應用程序可以互相“對話”,來幫助你實現你的生活目標。比方說,你想要通過鍛鍊變得更健康,你的日曆就可以幫你每天排出時間來鍛鍊,在某個時刻提醒你該運動了。它還可以告訴你哪裏出了一款新的運動鞋或穿戴設備,向你推送運動視頻,或者告訴你應該吃些什麼。也許你很想和家人多花些時間在一起,你的日曆就會幫你安排和丈夫、孩子、父母相處的時間。比如它發現你和丈夫週三晚都有空,就可以幫你們安排共進晚餐。或者它可以在某一刻提醒說,我發現你和他現在都有空,要不要幫你撥個電話給他?這些APP會實時掌握你的行爲和想法,動態跟蹤你目標的實現情況,幫助你優化生活。我們已經在這個領域做了不少投資了,未來十年,我們肯定會推出更多基於這類技術的產品和服務。

問:你在騰訊工作超過15年了,作爲一個外國人,這很罕見。是什麼吸引你在這裏待了這麼久?

網大爲:我對騰訊的感受是非常個人的。有些經歷在外界聽來只是故事,但對我來說,這是我的人生。我第一次見到Pony(馬化騰)時,是在2000年6月,當時我還在爲Naspers工作。我們很快成了朋友。我本來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很酷很聰明,但當我去和他們談OICQ時,我發現他們比我聰明多了、有遠見多了。我覺得我必須和他們一起工作。其實爲Naspers工作更安全,起碼他們能付我薪水,而騰訊當時連服務器都買不起,但我還是決定加入騰訊。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我很享受和世界上最聰明的一羣人一起工作,我會待在公司不想回家、開會討論都不想離開。他們不僅聰明,還有趣,而且他們非常自信。那是2000年前後,來自外國的風險投資還很罕見,很多中國創業者看見外國投資人都會很興奮。騰訊不是,它對外國市場沒什麼興趣,非常專注於中國市場,這點我也很認同。其實當時騰訊已經擁有全中國最大的互聯網社區了,只是很多人還不知道。它的方向已經很明確,就是讓這個網絡不斷增長,並且讓它變得更有價值。很幸運,我是在那個時候遇見騰訊的。從那時起,我的工作就是向管理層輸入新的想法,不斷向外推動騰訊的邊界。

如果你二十幾歲加入一家公司,你的同事也都是二十幾歲,然後連續待上十五六年,會有一種無法描述的神奇感覺。開始大家都是談戀愛的年紀,然後會結婚生子,遭遇人生的各種起伏。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就好像一起上學的同學。有時候遇見七八年沒見的同事,嘿!你怎麼樣!你又胖了!你有孩子了!會有一種很強烈的親切感和信任感,你們很快就可以重新湊到一起研究一個新項目。這種神奇的感覺,我從未想過會在一個工作的地方體驗到。這是我在騰訊工作的最佳部分。

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騰訊,那可能是因爲Pony對我說,算了吧,不要再考慮這些人類面對的挑戰了,我們已經忙不過來了。如果他們這樣對我說,那麼我也許就會離開了。但我真的覺得騰訊是應對這些挑戰的一個很好的平臺。首先我們有媒體,我們能讓人們意識到這些挑戰。我們又連接了這麼多的人羣,可以把最好的技術分發給他們。我希望我能在這裏待很久,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大的改變。

你覺得你對騰訊最大的貢獻是什麼?

網大爲:我談談我所希望的吧。我希望我最大的成就,是鼓勵所有的騰訊高管,更多地考慮用戶價值、去挑戰假設、去做一些一開始看上去很難的事情。

我感到很驕傲的一件事情是,大概10年前,我開始在騰訊內部普及“CE”(customer engagement,用戶參與)這個概念。我強調要通過各種方式,比如與客戶見面、小組座談、數據分析,儘可能瞭解客戶需求,爲他們提供更好的產品。把用戶當做一種戰略優勢。其實騰訊之前就有這樣的想法,但沒有一個名詞、沒有方法去執行、也沒有公開討論。我鼓勵大家公開討論,並且用了“CE”這個詞。後來這個詞成爲行業裏的一種標準說法。有一次我們去投資一家企業,初次見面時他們說,“我們6個月後會有第一輪CE,我們借鑑了騰訊的做法。”這樣的時刻讓我非常高興。

我又想起另一個很開心的時刻。那是2008年汶川地震後,騰訊在災區建了一所小學,讓我去開幕。那所學校對那整個鎮子來說都是一件大事。看見那些老人家、孩子們的父母、年輕人,都那麼感激,我想,太神奇了,這是爲一家大公司工作的最好的地方,你真的能改變人們的生活。在騰訊,我們對改善人的生活充滿激情,這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這也是我們研究未來技術的使命感的來源。

你常駐硅谷,幾乎就像是騰訊在硅谷的發言人。騰訊已成長爲中國甚至世界最大的互聯網企業之一,硅谷是怎麼看它的?

網大爲:騰訊在硅谷投了很多公司,還和很多公司有合作。但是中國還是很遠。誠實地說,大部分美國創業者和投資者並不是那麼關注中國,因爲他們在美國市場就有很大的成長機會。這些公司通常的發展路徑是從美國開始,一兩年後試試歐洲,再過兩三年纔開始考慮是否進入中國。即便對我們投資的美國企業,我們也會告訴它們,我們不在意你是否考慮進入中國。我們喜歡的是你的技術,如果你想去中國,我們可以提供幫助,如果你不想,我們也不會給你壓力。從這個角度說,騰訊已經很國際化了。我們參與的是國際經濟,我們國際化的主要方式是通過投資。

硅谷的企業家並不經常提到騰訊。中國互聯網行業對美國同行幾乎瞭如指掌,而有時候當我對硅谷企業介紹騰訊時,即便一些高層也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過去我會很沮喪,現在不會了。

騰訊是一家奉行“少說多做”的公司,從一開始,它的增長就是基於口碑的。我們從來不做廣告,不做市場活動。管理團隊仍然認爲這是最好的增長方式。很多用過微信的外國人都覺得它功能很強大,我們的挑戰不是通過公關或者市場活動來宣傳微信,而是如何讓微信變得更強大。我相信,在互聯網世界,好產品總會勝出。我認爲低調一些,被稍稍低估一些,是一件好事,能讓我們對進步更加飢餓。

問:騰訊在發展史上,一度被批評爲什麼都做,而自身的創新能力並不強。現在騰訊和百度、阿里巴巴在中國互聯網市場的統領地位,可能會成爲新企業新技術出現的障礙。你給創業者的建議是什麼?它們如何與騰訊共存?

網大爲:騰訊在國內外投資了很多初創企業,我們也做很多授權。直接和騰訊進行合作有一定難度,因爲合作伙伴提供的產品服務,都必須馬上滿足幾億騰訊用戶的需求,創業企業通常是做不到的。而遊戲、影視內容方面的企業在這方面好得多,所以在那裏我們有很多合作關係。

但其實企業現在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在騰訊的產品生態中,比如微信中,發展自己的業務。比如微信可以給企業提供各種工具、API、資源,有很多企業甚至可以在微信裏運轉它的整個業務。還有QQ、QQ空間,都非常開放靈活。外部公司甚至不用和騰訊公司打交道,就可以和我們發生合作。

往前看,我對創業者的建議是,騰訊已經在社交網絡和即時通信市場經營了17年,有很多的積累,如果你要在這個領域創業,而有一天你發現你拼不過騰訊,也不應該覺得太失望或者太驚訝。一個創始人可能會覺得,某個想法是他的。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個想法也許我們早就嘗試過了。即使在內部,我們有時候會有不同的團隊在做同一個方向的研究。

最不可能和我們發生競爭,或者說更容易和騰訊形成互補關係的領域,是一些核心技術領域,比如機器人。即便騰訊未來進入這個領域,我們也不可能擁有所有的相關技術。比如在農業生產中,機器人可以被派去清除野草,減少化肥使用。這會是騰訊感興趣的領域,但我們應該不會自己去開發這個技術。如果你開發出這樣的技術,就可以利用我們的微信,或用我們的雲,把設備和用戶連接起來。

所以我會鼓勵中國的創業者考慮這些方向,去推動邊界,而不是做那些容易做的事情,比如開發下一個視頻APP之類。這些事情別人已經在做了,已經有不錯的技術了。讓我們更加關注能讓這個星球變得更好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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