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盧溝橋,看曉月還是數彈孔?

    

   上大學的時候,經過一個老師的推薦,我曾經免費充當過一個日本女生的“家教”。在她的宿舍,在我的宿舍,在我們的校園裏,我們上過很多次“以小時記”的課。那個女生比我大。上課的時候總是很有禮貌。她發錯了音或者哪個問題回答錯了總是會低着頭捂着嘴,很快地用僵硬的普通話說一句:“對不起。”嘴邊,還含着微笑。她說她很喜歡中國,大學畢業以後就來到北京,她希望學習中國的語言和文化,希望有一天,能從事來往於中國和日本的工作。我已經忘記了她的名字,但是我記得,跟她同宿舍的是一個韓國女生。她曾經跟我說過那個韓國女生很不愛跟她說話。說完這個,她總是很無奈,很失落地搖搖頭。
      和她交流的時候我的心境一直很複雜。我們盤腿坐在她宿舍的地板上,攤開公共漢語教材的時候,我腦子裏總是想着:“她是日本人,她是日本人!”對於我來說,日本人跟“外國人”是有區別的,區別在於日本在我腦海裏的形象。有時間,看着她十分僵硬地發着“你好”這個詞的讀音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黃鼠狼——原諒我的聯想,如果拋開“日本”兩個字,我想我會很歡快地迴應她並且糾正她的發音,但是,我好像從來沒有迴應過她,我總覺得我不應該回應她的問候。所以,在我來說,和她一起上課是一件很彆扭的事情。這種彆扭終於在有一天全面爆發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課程是我選擇到校園的草地上進行的。好像是從中國的地圖開始的。我在地圖上指地方,一個一個教她說地名,指到我家鄉的位置的時候,我那麼強烈地想到了“重慶大轟炸”幾個字。看了看藍天,多麼明媚的陽光,我忍住了——我們說的是地理,不是歷史。順着地圖往南,再順着往東,我指到了“臺灣”。那個女孩很好奇地看着我,一臉的不認同:“臺灣不是一個國家嗎?我們的電視臺就是這麼說的。”“臺灣不是一個國家!臺灣是中國的!”長時間的彆扭和心境的複雜在那一瞬間全面爆發了。我開始從甲午戰爭講起,講到918,講到盧溝橋,一直講到45年的八月,我自己都吃驚我的歷史記憶功能怎麼那麼好!就因爲臺灣做引子,我給她上了一堂歷史課。一直以來我都認爲政治跟我是沒有關係的,我是散淡的,沒有激情的,“憤青”是一個離我很遙遠的詞語,我甚至堅信,沒有什麼大道理能夠讓我激動得忘了自控——然而,“臺灣”做到了,“日本”做到了——但是那一刻,我是本能地在維護“國家的領土完整”。
      講完後我報復性地向她建議:“有機會的話,請你去盧溝橋看看吧——橋上現在還有日本人的彈孔。”其實我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盧溝橋的一邊,還有“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我覺得我還是很具有綿羊式的善良——以後,我跟那個日本女生就再也沒有聯繫。我估計,我們想起對方,都會很彆扭。
      不知道那個女生有沒有去盧溝橋?估計她不會去——因爲我告訴過她“盧溝橋上還有日本人留下的彈孔”。
       其實,沒有七七事變以前,我們的盧溝橋跟日本人是沒有絲毫關係的。盧溝橋是以“曉月”聞名。好幾百年前,一個外國人——當然不是日本人——稱它爲“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橋”。“每當晴空月正,野曠天低,曙色蒼蒼,波水淼淼,爲京師八景之一”。盧溝橋頭豎着一座清乾隆皇帝視察盧溝橋的詩碑,上刻“盧溝曉月”4個大字,字跡秀潤嫵媚,爲乾隆皇帝所書。可見當時盧溝橋的景色宜人。漢、唐時古人過得十分詩意,離別京城長安,送行的人都要送至灞橋,折柳贈別。金、元、明、清定都北京,送客出城,都至盧溝橋,小住一夜,次晨起程過橋,此時正是“曉月”正好的時節,下弦之月,銜在西山邊上,黛色籠罩,滔滔大河衝出峽谷,如銀蛇蜿蜒,至橋下奔騰東去。現在河道猶在,河水已經乾枯,至於盧溝橋,早已不是因爲那彎“曉月”而聞名了。
       去看看盧溝橋橋身上的彈孔就知道我們不想忘卻的是什麼。我們也希望盧溝橋下重新有碧波奔流,我們甚至希望藍天工程讓盧溝橋上空夜夜月明,但是,我們好像誰也不希望用建築材料去填平那些彈孔——那是讓我們唏噓不已的記憶。
       八、九年前,我去盧溝橋的時候盧溝橋的獅子前還沒有鐵柵欄的維護起來。我可以坐在盧溝橋中間照相,也可以一個一個地數着形態各異的獅子,而我做得更多的是,在橋身上搜尋“疑似”彈孔的痕跡。我沒有求證過,只是自己在肯定——不用求證我們也可以想象得到,多年前這裏曾經是兩國軍隊的戰場。再後來,去盧溝橋,我就不能再接近那些石獅和彈孔了。據說,是因爲風化嚴重和人爲破壞的緣故。
      兩個理由都是真實讓人相信的。春去秋來寒來暑往造成的風化或許不是我們的錯,但是抱着石獅照相或者攀登橋欄杆造成的損害呢?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一道柵欄阻隔了我們,“相看兩不厭”——我們不能靠近,石頭獅子也不會厭煩吧?
古人愛上的是盧溝曉月的美景,我們應該不會去“愛”盧溝橋近一百年的歷史,這段歷史對於國人來說,是慘痛的。每次走進“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都覺得胃部一陣緊縮——並沒有藝術的誇張,僅僅只需要事實重現,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盧溝橋上的彈坑也許可以讓人誤解爲風化的結果,但是紀念館裏的照片可以激起我們全部的憤怒!
       今年有消息稱,日本一個要求中國“抗日戰爭紀念館”撤下“反日”照片的超黨派議員聯盟13日成立,該議員聯盟表示,“這是以反日爲目的而歪曲事實的照片”,並將通過外交途徑要求中方撤下“不妥照片”。真夠臉大的!什麼叫不妥——我們世世代代記住侵略者的罪行叫“不妥”?“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要放上“中日親善”的照片,那是滿洲國。
       所以,紀念館一定要建,盧溝橋一定要保護好——哪怕我們忘了“盧溝曉月”,也一定要記住盧溝橋身上的戰爭痕跡。
     “曉月”哪裏都有,盧溝橋只有一個——記住盧溝橋,是爲了讓七十年前的噩夢不要重演。
      它是一個符號。對於某些叫囂的人來說,也是“不妥”的。
      但是,他們毀不了的,毀不了的還有家仇國恨的記憶。   

原貼 :http://user.qzone.qq.com/40748979/blog/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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