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與隋——它們並不全是步子太大扯了蛋

每文一言:不足相問,何必一問;不足相聞,何必以聞

歷史上秦隋兩朝有非常多的相似性。首先,它們都是持續數百年的大分裂時代的終結者,都維護了中華大地大一統的格局。其次,它們在政治、經濟各層面都成績卓著。秦朝首創皇帝制度,設立郡縣制,統一文字和度量衡,基本奠定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君主專制政治制度,所謂“百代都行秦政法”,這全都是“祖龍”的功勞。再看看隋朝,設立三省六部制,推行科舉制度開科取士,從此“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正式成爲歷史,直接影響了中國接下來一千多年的政治制度,隋朝開通大運河,南北通航。以上每一件拿出來都足以輝耀古今、彪炳千秋。可最後,它們也都是曇花一現,秦自統一至滅亡,僅僅用了十五年,而隋也是三世而亡,國祚才三十八年。

清亡以前,只要談到秦隋,無一不是反面教材的首選,但凡臣子上個書勸個諫,秦隋幾乎是必備素材,都是“貪暴不仁”的代名詞。近些年,很多熱愛歷史的小夥伴,開始紛紛爲秦隋打抱不平,不吝溢美之詞的誇讚他們的歷史功績,爲他們的滅亡扼腕嘆息。秦始皇和隋煬帝在千古一帝評選活動中名列前茅。大家一致認爲秦隋之所以亡,那都是因爲“步子太大扯了蛋”,“暴秦”、“暴隋”那都是被別有用心的人“黑”出來的。

那麼問題來了。“扯蛋”最多“蛋疼”,疼歸疼,爲啥就一命嗚呼了呢?這不科學呀。

下面瓜子、西瓜準備好,讓小編細細道來。

秦朝

有威無恩

秦朝的建立是“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圖強,起初孝公也沒有一統天下之心,就像世界首富創業只想解決溫飽問題是一個道理,無非是秦國經過幾世動盪,國力已經極度衰弱,戰國七雄的其它“六個葫蘆”並不把秦國當根蔥,直接拿他們當不入流的夷狄,這就像直接把“七娃”送給了蛇精一樣,是可忍孰不可忍?孝公的小算盤是恢復秦穆公的霸業,此願也就足了。

而從惠文王開始,畫風就完全不一樣了,秦國不再是那個常常被人欺負的軟柿子。自此,秦國對山東六國展開了持續百年的“打地鼠”遊戲,而且幾乎少有敗績,形勢可以說是一邊倒。山東六國對於秦國也是又怕又恨,相鄰諸國不停的割地求和。

如果說惠文王到莊襄王,秦國打架是要地,那麼輪到秦始皇,打架就直接要命了。從秦王政十七年到二十六,九年的時間,徹底消滅了六國,統一了天下。

但在這一百多年內,山東六國並不是一味裝慫,這就像打架不行的人一般不會留口德是一個道理,拳頭硬的一拳還過去便是,拳頭軟的就只能找個犄角旮旯罵死他了。所以,秦國逐漸變成了“暴秦”和“虎狼之師”,這“虎狼”可不是現在威武雄壯的代名詞,就是單純的字面意思。

通過這種宣傳教育,山東六國兼併蠶食周邊小國時,大家還普遍沒有那麼排斥,但是對於秦國,心裏則是滿滿的懼怕。也就是說,對於普通民衆而言,秦國人有威而無恩,有一天你無威了,也就想揍死你了。而秦國也不負衆望,在窮兵黷武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車一停估計就散架了。從後來秦亡後,三秦父老對劉邦感恩戴德的樣子來看,在老秦人眼裏,秦朝也沒多少歸屬感和榮耀了。

六國不以失德而亡,心有不甘

戰國後期,除了秦國,其它六國的君權(不好意思,這裏沒周王什麼事,而是說的各國君主)已經極度削弱。國君大多昏庸,但是並不殘暴,掌權的要麼是宗室要麼是貴族,每個國家總有那麼幾個所謂賢德並有號召力的人物。這些人功高德劭,聲望顯著,爲國家所繫、人民所仰。

這導致控制輿論導向的士大夫階層並未瓦解,因此六國所亡未在其時。秦統一之後,這些人總是在等待時機,恢復原有國家的統治秩序,如張良、項梁等。

這也證明了周武王當年孟津觀兵後打道回府的英明。當時尤有諸侯懷商朝舊德,若強行興兵滅商,其後必定爲禍不小。

六國安撫政策

應該說,秦朝從來沒制定過針對六國的安撫性政策,每剿滅一個國家,就把他們的王公貴族遷移到秦地,或流放或囚禁,或者亡國時直接被殺。在流放的過程中,各個國家的舊有貴族逐漸成了深入全國各地的對秦國不安定的因素。這就像毛主席說的“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這些人在地方上匯聚反秦勢力,宣揚對秦朝的不滿,等待時機,靜觀其變,就差一把火燒起來。而這個過程不是他們自發推動的,是由秦朝政府一手造成的。

從歷史資料看,對於原六國疆域,秦朝的統治很薄弱,並沒有實行有效的控制,這包含對政治、經濟以及民生各方面的改革,使得他們儘快融入秦國整個大的體制下面,產生歸屬感。

因此,總體上看,舊貴族因爲失去權勢,導致對秦國的不滿,六國民衆在這次大統一中,也沒有得到什麼實惠,並沒有發現統一後相比亡國前有什麼好處。相較於以後各朝代每滅一國動不動就蠲免好幾年的稅賦來說,簡直是天差地別。

秦統一六國的過程中,殺伐太多,而時間又不長,這使得六國從上到下不乏對秦國懷有私仇的人,如那些被秦朝在長平坑殺的趙軍的家屬們,所有這些人都成了秦朝不安分的力量,僅缺少一個契機和一位登高一呼的人。

秦朝對於所有這些失勢的人、心懷私怨的人,沒選擇誅殺殆盡,也沒進行有效管控,而是幾乎等於放任自流,自己卻仍不停的南征百越北擊匈奴,虛耗民力。

宗室政策

要說秦朝的宗室政策,那就是沒有政策。不知道是不是秦朝過早的體驗了宗室爭權奪位教訓的緣故,還是說它要刻意避免諸如信陵、平原這種尾大不掉的局面,總之秦國的宗室沒有自己的封地和軍隊,也不在朝堂任職。秦國是七國中唯一一個沒有出現數世顯貴的宗室及貴族的國家,它的人才一直在快速的淘換,沒有長期執政的權貴階層。秦始皇二十幾個兒子,留下名字的只有四個,這還是因爲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秦二世。

更雪上加霜的是,秦二世繼位後,在趙高的攛掇下,又大肆屠戮宗室,秦始皇的兒子幾乎被殺了個遍。按這種情況,即便沒有陳勝吳廣以及後來的劉項,自己內部能折騰多久也是個未知數。

隋朝

得國不正

這裏的正與不正,不以現代人的觀念去評判,也不以它的歷史功績去評判,而是以當時的局勢以及官僚士大夫對這件事的看法來說。

南北朝時,後趙石勒曾說:“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篡國的人,在那個君權神授的年代,很難讓人產生一種天命所歸的印象,只是權謀的勝利而已。但是,這麼說曹操卻有失公允,畢竟曹操起兵時,漢家幾乎已無片地,曹操雖名漢臣,實同再造。司馬家掌權時,天下名臣盡出其門。顯然,楊堅代周時,情況比這兩位要差很多。

首先,楊堅所在的楊家與關隴貴族中的李虎、李穆這兩家,甚至獨孤、尉遲這些外戚相比,並沒有什麼優勢。他僅僅因爲是周宣帝的岳父,周靜帝的外公。宣帝時,對於這個天生異象的楊堅充滿了猜忌,可楊堅大難不死,被外放濠州。宣帝死後,鄭譯矯詔讓楊堅入朝輔證,這只是少數幾個近侍之臣的謀劃,並不是大多數人的意見。事後楊堅詔五王入朝嚴加監控,更說明他心虛。從五月份入朝,次年二月代周,不到一年如此短的時間,歷代篡國者都沒有這麼心急。周宣帝在位時政令嚴苛,天下備受其苦,楊堅在這大半年裏多有善政,矯正其弊,若說朝野稱頌可能是真,但是就此認爲天下該姓楊,估計多半還是不怎麼贊同的,畢竟他是以外公的身份在照看着孤兒寡婦。拋開歷史功績不談,在輿論這層面,他做的真不如王莽。歷朝歷代凡是篡位者,要麼是文治武功足以取而代之,要麼是朝野上下唯其是舉,唯有楊堅甫一入朝,就憑藉謀略剷除異己,拉攏外藩權貴如李穆這些人。在這其中,有多少人是不得已而爲之。大部分關隴貴族,都是取富貴於北魏、西魏和北周,在隋替代之際,也不過是明哲保身而已,若說對隋有什麼感恩戴德那是不可能的。隋朝就是在這種脆弱的平衡狀態下建立的。那些立國過程中拉攏的人,也都成爲後來亡隋的主要力量,如楊素的兒子楊玄感,李弼的孫子李密。

隋代周前後,部分人的態度充分說明當時對於楊堅之舉頗有意見。榮建緒與楊堅有交情,楊堅禪代之前,榮建緒要出任息州刺史,楊堅說:“且慢些,應當和你共取富貴。”榮建緒說:“你這話不是我應該聽的。”楊堅當皇帝后,榮建緒朝見,楊堅問:“你後悔嗎?”榮建緒說:“我雖然沒有處在晉宋禪代之際徐廣的位置,但是卻和曹魏代漢後的楊彪類似。”楊堅很生氣的說:“我雖然不明白書上的典故,但也知道你此言不恭敬。”

竇毅的女兒聽說隋將代周,氣的撲倒在殿下,捶胸頓足的說:“恨我不是個男子,以拯救舅家宇文氏的患難。”你要問這人是誰?她就是李淵的老婆,李世民他媽。

即便隋文帝的親閨女,周靜帝的母親楊麗華,對於楊堅的所作所爲也是十分憤恨。最初鄭譯矯詔時,楊麗華心想皇帝年幼,正好依援外親鞏固皇權,因此樂見其成。但是楊堅快刀斬亂麻般的奪權速度,使她漸漸悔不該當初,憤恨之情溢於言表,隋朝建立後,隋文帝將她轉封樂平公主,但父女始終芥蒂頗深。

本來朝野對於楊堅稱帝就認爲是外戚篡權,他登基後對於前朝宗室的處理上更爲他減分不少。若說一般改朝換代,前朝宗室不免被殺的命運,但是一天內被屠戮殆盡的還真就只有楊堅做出來了。包括宇文泰、宇文邕、宇文贇三代的子嗣,除了親外孫是兩個月之後被害死,其他人都是在一天內全部被殺。

還有,周隋禪代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鄭譯和劉昉並非什麼朝野德望之輩。鄭譯雖非奸豎,但爲人貪財好利,而劉昉就更差勁了,十足的輕狡奸猾。這樣的人一舉定策,最後順勢改朝換代,不難想象時人對此的評價。也難怪清代趙翼評價說,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如隋文帝者。

所有這一切,都會讓人覺得隋朝是以謀、威得天下,而不是德、恩。僅僅三十多年的時間,隋煬帝就將朝野上下折騰的烏煙瘴氣。三十年並不長,很多人都是直接從周活到了隋末,即便自己活不到,周朝時還年幼的兒子們,在隋末也正當壯年,因此天下稍一騷動便羣雄並起,就一點不意外了。

寡恩

這一點,隋朝與秦朝類似,但是所處環境又是不同的。秦朝對內的封賞以功論,少恩主要針對六國遺民。而隋朝的寡恩卻是另一番景象。隋朝國祚三十幾年,因此很多達官顯貴基本上都是從立國開始,參與了隋朝的大部分重要事件,這些人周、隋兩朝顯貴,基本上屬於見風使舵、牆頭草。年前同殿爲臣,年後便北面稱臣。這種情況下,一方面是他們對於自己在隋朝得來的富貴不會感恩,以爲是應得的,一方面隋文帝也不會太過信任他們,畢竟是老同事而不是嫡系老部下,誰能保準他們沒有異心而如法炮製。因此,在對待朝臣的態度上,楊堅和楊廣差別並不是太大,都是用法嚴酷。

這裏試舉一二。

李德林初仕北齊,年少成名譽滿天下。周武帝滅齊後說:“我常日唯聞李德林名,及見其與齊朝作詔書移檄,我正謂其是天上人。豈言今日得其驅使,復爲我作文書,極爲大異。”武帝對他可謂是有知遇之恩了,但楊堅入朝後便義無反顧的反了水,爲楊堅代周出謀劃策,立功頗多。禪代之際,虞慶則勸楊堅盡誅宇文氏,高熲依違從之,只有李德林堅持反對。結果是楊堅大怒說:“君讀書人,不足平章此事。”從此李德林終身品位未加,儘管後來在朝政以及平陳過程中又獻計獻策、立有大功。

還有,如說隋朝興盛的第一大功臣,那高熲可謂當仁不讓。高熲不但參與了整個禪代事件,而且在平陳以及治國方面都功勳卓著。就這麼個忠心爲國的人,因爲興建仁壽宮和廢太子的事情惹怒了獨孤皇后,最終除名爲民。楊堅對高熲說的話最能提現他對朝臣的態度:“朕不負公,公自負也。”並侍臣說:“我對待高穎比自己的兒子還好,雖然有時不見,但也常常感覺就在眼前。自從被罷免之後,就忘了他了,好像本來就沒這個人。人臣不可以憑藉自己的功勞脅迫君主,自己說自己是第一。”最終他沒殺高熲,也不是因爲他仁慈,而是這一年殺人太多了,擔心天下人對他的評價。

還有賀若弼、史萬歲,這些良臣猛將,無一不是或殺或免,逃得了楊堅的也沒幸免於楊廣,其他因爲各種事由被誅殺的更不在少數。如果所有這些有名望有能力的人都已身死或遠於廟堂,那還能指望誰在天下大亂時穩定時局?

猜忌

後代大多數人在充分肯定楊堅功績的同時,都會或多或少指出他的刻薄寡恩,還有一點就是猜忌多疑。司馬光曾說:“然猜忌苛察,信受讒言,功臣故舊,無始終保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敵,此其所短也。”

猜忌多半主要源於他的經歷,既然自己是取周而代之,那麼就決定了他既不信臣僚也不信外戚,事事躬親,很少完全假手於人。在這種情況下,朝臣辦事就會多所掣肘,但是又沒啥辦法。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也使這些人終日惶恐做事,很難產生知遇之恩。

宗室問題

楊堅和楊廣子嗣都不是太多。楊堅當年還很驕傲的說,以前皇帝的子嗣都是由多母所生,所以會產生爭寵奪嫡的慘禍,而自己的五個兒子是一母同胞,所以肯定不會有這個問題。結果證明自己還是太天真,兒子多了,親生母親也會有二心,事實證明,在廢太子的過程中,獨孤皇后可是出力不少。

再說這些兒子的下場呢?老大楊勇被廢,隋煬帝即位立即賜死。老三楊俊因爲奢侈僭越,被免職,開皇年間病逝。老四楊秀和老三差不多,不過活到了大業末,全家被宇文化及殺了個乾淨。老五楊諒也被煬帝囚禁而死。

宗室根枝不茂,又或死或囚,孱弱如此,也難怪天下大亂時,宗室之中只出現了楊侑、楊侗這倆傀儡的身影。

房玄齡父子對於隋朝的命運,曾說過幾句話。房彥謙認爲:“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安,方憂危亂。”他憂的是亂,而房玄齡則看的更遠,他認爲:“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子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他說的是亡。要曉得,這些話是在開皇年間說的,而且全部得到驗證。

結束語

縱觀秦、隋兩朝,都是在一種非常脆弱的平衡狀態下建立起來的,君主雖然雄武大略,但是獨斷寡恩,宗室孱弱,人才更替上青黃不接。秦南征百越北卻匈奴,隋數徵高麗,開通運河。所有這些雖然利在後世,但不免荼毒當時。就在這官民俱困之時,奸佞充朝,變亂四起,秦二世矯詔上位,隋煬帝兵變被誅,此時此勢天下易姓也就不足爲奇了。

更多好文,敬請關注公衆號“輕說歷史”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