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劍(二)——墨月山莊

墨月山莊位於晉北雲頂山,密林環抱、頂入雲端,佔地足有數百畝之廣。整座莊子建於山頂之上,亭臺樓閣,威嚴高聳,就像它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平日裏墨月山莊護衛甚嚴,自山腳至山頂,崗哨密佈,機關重重,若非裘家准許,即便武功絕頂之人,也絕難順利到得莊子裏面。這也並非裘一笑謹小慎微,而更像是一種儀衛,也許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墨月山莊的名分和重量。
崗哨守衛之人均是墨月山莊徒衆,皆習新月刀法,精熟程度雖因人而異,但個個都非泛泛之輩。其中也不乏裘氏庶出子弟,這些人在墨月山莊地位相對低微,但由於是裘氏一脈,故多得新月刀法真傳,都算得上是江湖一流高手、棘手的人物。
這日,元清走在通往墨月山莊的石道上,遠望見道旁顯眼處一處亭哨有幾人值守,周圍不肖細說自是佈滿暗哨,元清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些人的盯防。他雖是爲那封詭異的請柬而來,但到得墨月山莊的地盤,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免得惹上一身麻煩。
他幾步湊到崗哨前,還未自報家門,卻聽值守之人道:“閣下就是少莊主一直在等的客人吧?”
元清先是一愣,然後說道:“在下……”。
不等元清解釋,那人又道:“少莊主已恭候閣下多日,閣下請。”
元清不解的問道:“你怎如此確定我就是裘少莊主所等之人。”
那人道:“自三天前開始,少莊主傳下令來,說有一位貴客要來墨月山莊,卻又不告知我們姓名,只說是一個穿灰白的長袍、英姿俊朗、二十幾歲的男子,一把鐵劍,一根竹簫,這不是閣下還能有誰?”
元清心裏一怔,也禁不住起了一絲寒意,心道:“這墨月山莊怎知我的行蹤?萬中嶽死時,只有我在場,何況誰能料定我接下來會到墨月山莊?他們難道是鬼神不成!”
但他仍鎮定不亂,道了一聲:“有勞。”,邊說邊拱了一下手,即往山上走去。
他擡頭向上望去,隱隱在白雲之間、密林圍拱之處,一堵數十尺絕壁般的高牆橫貫整個山頂,高鳥難入、走獸不侵,彷彿是獨立於這荒亂世界的異域一般,矗立絕頂、君臨天下。任世道紛亂亦或太平,它不動分毫。
元清一路走來,雖經崗哨十數個,但都如山下一般,對他彬彬有禮也不加盤問,就像是恭候已久一樣,元清雖心中詫異,但這樣倒也順利,省卻了不少麻煩。
待到得莊前,那牆壁更是森然宏偉、壯觀異常,通體淺白色,光滑如漢白玉,縱你足底千斤力,身形輕勝燕,也絕難攀援而上。那山莊正門更是巍峨高聳、大氣磅礴,金碧輝煌的皇宮侯府與之相比都會黯然失色,瞬間成了庸脂俗粉一般。
守門人見了元清,立即迎上前道:“貴客有勞,裏面請。”說着便把元清引了進去,並交由一個侍從模樣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又寒暄一番,便帶元清往莊裏走去。
進得院子,元清心情倒是平靜了許多,儘管這莊子仍處處給人以無形的威懾。
百畝之地,樓閣皆白牆灰瓦,錯落有致,幾乎看不到幾株樹,更是沒有花鳥蟲魚。整個院落幾乎看不到行人,即便偶爾遇上一二,也行色匆匆,因此整個墨月山莊出奇的靜,靜的讓人害怕。
位於山莊正中的是一塊幾十畝的場子,大概這便是墨月徒衆練武之地,場子對着的便是正廳。走過練武場,侍從並未將元清帶入正廳,而是從側面小門進到後院,繞過幾條走廊,來到一個小院落。
這院子有一個正房和兩個廂房,院內竹樹茂密,小徑通幽,還有一個幾米見方的池子,裏面養了幾條紅鯉,看上去生趣盎然,非常別緻,與墨月山莊顯得格格不入。
兩人來到正房,那侍從道:“少莊主有些要緊事需要處理,請貴客在此處稍作休息,怠慢指出還請見諒。若貴客有何要求,直接吩咐此間的侍女即可。”說罷,侍從退了出去。
元清在廳中央的桌旁坐了下來。須臾,兩個侍女便手舉托盤進到屋來,一人託着酒水,另一人託着點心。
這兩人體態輕盈、舉止優雅,容貌雖算不上絕色,但也俊眼修眉,十分豔麗。二人先道了一個萬福,然後將托盤上的東西一一放到桌子之上,便退了出去。元清自斟一杯,吃了一塊兒點心,酒是上好的汾酒,點心也美味別緻。
片刻,又四個女子,左右分列擁着一位披鵝黃斗篷玉瓚螺髻的女子進來。這女子元清不看則罷,一眼望去忍不住心蕩神馳,竟有些許把持不住。美豔的女子元清也已見過許多,但從未有如此之美,美到不可方物。若說美若天仙,可天仙真有她美嗎?比之豔若桃李,桃李怎及得上她的半分!黛眉微蹙足生千般愛憐,朱脣輕啓即含萬種風情,膚白勝雪多一成,肌若凝脂透三分。
左右侍從爲女子脫去斗篷,她順勢向元清盈盈一拜,道:“小女子見過公子。”聲似嬌鶯,氣若幽蘭。
元清定了一下神,慌忙道:“姑娘免禮。”
那女子道:“小女子名叫月奴,是少莊主專門派我來伺候公子的。”
元清“喔”了一聲,道:“多謝少莊主美意,也有勞姑娘了。”,實在不知道這裘少莊主到底是何用意。
侍從分立於月奴兩側。時天已向晚,月奴又道:“公子是少莊主座上貴賓,遠道而來,想必旅途勞頓,公子可在此處休息一番,待得明日少莊主再大擺筵席,爲公子洗塵。怠慢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元清道:“姑娘說的是哪裏話,此間房屋甚是雅緻,何來怠慢一說。”
月奴微笑道:“天色近晚,還有些許時間,月奴爲公子備幾樣小菜,再彈奏一曲可好?”
元清道:“姑娘既有雅興,我自是再樂意不過。”
月奴聽罷,吩咐一侍從繞到屏風後面,不一會兒抱出一把古琴,放於矮几上。然後安排另兩人去準備菜餚。不一會兒,桌前已經備齊了四樣菜品,葷素各有,不消細說。
月奴在矮几前的軟墊上坐了下來,問道:“公子想聽何曲?”
元清道:“隨意即好。”
月奴揮動纖纖玉指彈了起來,是一曲《平沙落雁》。
元清一邊飲酒一邊聽那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鴻,自嘆道:“逸士心胸當如此,我輩若是,夫復何求!”。
於是放下酒杯,拿出竹簫,附和着吹了起來,曲調中透出一股嚮往與無奈。
月奴看了看元清,聽他曲中之意,不覺心有所感,曲調也稍有不協,遂停手道:“公子莫怪,月奴適才有所分神,彈的差了些。”
元清道:“說道歉的應該是我,是我擾了姑娘。”
月奴道:“不敢。”
元清道:“這曲爲時而作,爲景而興,曲在意中,意動人心,想那譜曲之人,也並非是爲了顯露自己一身的技藝,姑娘又何必計較一時的手誤呢。”
月奴道:“公子所言實在是高論,雖初次見面,當也算是知音了。”
元清笑道:“姑娘擡愛,我只是略懂而已,也算不上熟稔。”
月奴道:“有人技藝再高,卻不懂爲曲的要旨,又有何用。反觀公子,卻通曉其中道理,這份悟性,也非常人可及。”
元清道:“姑娘過譽了。”
月奴起身,在桌前坐了,自斟一杯道:“月奴敬公子一杯。”說完,仰頭一飲而盡,臉頰也隨之緋紅,更顯得嬌豔欲滴。元清也又飲了一杯,入口綿軟,回味不已。
月奴道:“公子以前可來過墨月山莊?”
元清道:“不曾來過,這是初次。”
月奴道:“難怪我不曾見過。這墨月山莊平日雖不是人來人往的熱鬧,但是不時也會有江湖上功高名顯之輩到訪,其中也不乏年輕的江湖才俊,但像公子如此知己的人,倒是從未見過。”說到“知己”二字,月奴的臉上又不禁紅了起來,羞澀的低下了頭。
元清心想,既然這女子非一般侍從,自然也比那些下人知道的多,何不探她一探,問道:“姑娘既在山莊已久,自然對山莊的事情再熟悉不過。不知最近山莊可曾有什麼大事發生?”
月奴思索一會兒道:“未曾聽說有什麼大事,只聽少莊主最近邀請幾位貴客到訪,至於所爲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元清道:“這麼說來,裘少莊主不止邀請我一人到山莊來。姑娘可知其他人還有誰?”
月奴道:“我乃一介女流,這種事情自然不會知會我,不過看少莊主連日精心準備,相比都是江湖上大有來頭的人物。說到此處,還未請問公子高姓大名,師承何門?”
元清道:“在下姓元名清,江湖一浪子罷了。”
月奴道:“公子過謙了,能被裘少莊主奉爲座上賓,公子必定也是江湖名家,只是月奴久居山莊,絕少外出,是故不得而知罷了。”
元清道:“名家與否又有何妨,江湖之上血雨腥風,四海之內兵亂頻盈。縱是名家說不定異日身死,無名或能苟存一命。人爲名而累,爲利而亡,實在愚笨的很。想我輩生於世間,名於我有何,利於我有何?終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拋開名利,遠避是非,一人踏高山泛胡海豈不快活!”
月奴道:“公子倒是灑脫之人,月奴甚是欽佩,也羨慕的緊,若月奴能如公子一般飄然於世外、遁跡於江湖,縱使只有數日,這一生也值了。”
元清笑道:“這有何難?”說完此話,他才覺得有些唐突。眼前這女子雖然談的投機,但也只是方纔相識,何況她是墨月山莊之人,豈是這般隨她來去自如,不覺自己有些失禮。
月奴低下頭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墨月山莊之人,除非莊主准許,不得擅自離莊半步,否則以莊規論處,輕則杖刑,重則性命不保。”
元清道:“聽聞墨月山莊向來莊規甚嚴,此言不虛。”
說話間,時已不早,侍女打來了熱水,月奴道:“公子連日勞頓,今日不如早些歇息,養足精神,明日好與少莊主以及諸位貴客把酒言歡。”
元清道:“這倒也好。”於是就着熱水洗漱一番。
月奴道:“我扶公子就寢。”說話間,右手作了一個手勢,四名侍女便退了出去,關上房門。不待元清搭話,月奴便已湊到他身前。
近得身來,元清只覺她暗香襲人、柔若無骨,嬌喘微微,胸前起伏盪漾,不覺神魂已失,拒絕不得。
月奴領着元清來到臥房,與他在牀上坐了,便開始輕解羅衫。剎那間,一股熱血直衝元清的腦門,直讓他燥熱難耐、渾身欲裂,既有這般女子在懷,就算是神仙也難說不動心,更何況他正直血氣方剛的年齡。
元清強壓心中的慾火,倏的站起身來,移開道:“姑娘且慢,在下雖非沽名君子之輩,但也不是輕薄好色之徒。姑娘如此這般,在下恐怕實在消受不起。”
聽元清此言,月奴先是一怔,羞道:“公子覺得我不夠好嗎?”
元清道:“姑娘不但絕色天姿,而且蕙質蘭心,我求之不得,怎會嫌棄?”
月奴道:“那公子爲何不願?”
元清道:“縱我與姑娘甚是投機,但這種事也非片刻而成不是?”
月奴道:“你我既情投意合,又何必在乎相識的時間長短。”
元清道:“還請姑娘不要再爲難在下。”
月奴嗔道:“何來爲難一說,牀笫之間,魚水之歡,有何爲難?公子現在是否當我是那花街柳巷中的輕浮之人?”
元清道:“自然不會。”
月奴臉上充滿怒氣,一種被人輕賤的怒氣,彷彿整個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若元清此晚順勢與她雲雨一番,她倒不覺得意外。這世間的男人無外都是好色,對她而言早已見怪不怪。憑藉着美貌絕色,她反而有種駕馭男人的成就感,再說元清舉止言語之間,也頗讓她有些中意。但此刻元清的拒絕,卻使她覺得自己瞬間卑賤不已,平日的高貴蕩然無存。她道:“公子休要騙人,主動投懷送抱,以成牀笫之歡,這不是輕浮還是什麼?”
元清沉默不語。
月奴道:“你道我真是這樣的人?”臉上禁不住露出苦笑,又道:“我也生自良人家,自幼習得詩書,知曉禮義廉恥,身爲女子當潔身自好。初見男子即行交合之事,任誰會甘願?但你可知,如我今晚走出這房門,性命便不保嗎?”
元清一驚,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月奴道:“看來公子對墨月山莊是一無所知。”
元清“喔?”了一聲。
月奴繼續道:“墨月山莊每有貴客到訪,便安排一獨院居住,並派一才貌雙絕的女子早晚貼身服侍,只要在這院中,就要半步不離,否則就是招待不週,依莊規處置。我若今晚不與公子同牀共枕,此事絕難交差,恐怕終免不了罪責。”
元清問道:“何必非得以雲雨之事相待,難不成如此纔算是盡了地主之誼?天下豈有如此的道理。”
月奴道:“這是墨月山莊多年傳下的規矩。江湖上的前輩高手,但凡來得墨月山莊,都是如此招待。再者,即便他們這般的英雄好漢,也絕難經得住這絕色誘惑,送上門來何樂而不爲,自是欣然享受這份豔福,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換句話說,既然享了墨月山莊的好處,自此在江湖上自然與要山莊相互照應,否則房中癖好這等醜事宣揚出去,這些江湖名宿恐怕就要身敗名裂了。反之,若是來客拒絕,便是罔顧了山莊的殷勤之意。不用我說,公子也知道下場如何。更何況大多數人面對這玉體橫陳,什麼利害關係,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元清心想,若惹惱了墨月山莊,不用說下場自然不會好到哪兒去,思索片刻說道:“既然如此,姑娘若信得過我,今晚可留宿房中,我自有辦法。”
月奴道:“我有何信不過公子!即便公子是輕薄之徒,今晚強與我行雲雨,我自不會拒絕,更何況公子言正身端,自是俠義之輩。”
元清說話間,讓月奴整理好衣衫,靠牀內側躺了下來,自己躺在牀的外側,右手拿着鐵劍,蓋上鵝絨被衾,掌一用力,這鐵劍便牢牢嵌在了牀的中間。
月奴道:“公子這是爲何?”
元清道:“我雖無意冒犯,但像你這般的女子躺在身邊,我怕自己也難以把持得住。”
月奴笑道:“公子何必這樣苦着自己,若公子受不住煎熬,月奴自當從了公子。再說,我既對公子心有所屬,今日之事自不會對外人多講。”
元清道:“姑娘莫再說笑,在面對誘惑時,人的意志並不總會佔得上風。”
此刻佳人在側,體香縈繞,元清睡意全無,只好藉由說話轉移心神,又道:“姑娘既然說每位貴客都會如此招待,那可知今日已有幾人出去侍奉?”
月奴道:“整座山莊共我姐妹四人,我是最後一人。”
元清道:“那就是說,現今有四位客人住在莊上。”
月奴道:“雖不確定,但也應是如此。”
元清道:“她們走後,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月奴道:“公子既知我們不能離得客人半步,自不會有任何聲聞,最多也只見侍女帶回換洗的衣物罷了。”
元清道:“喔?那侍女可有講過什麼事情?”
月奴道:“這倒沒有,不過一位姐妹換下的衣服倒是有些讓人奇怪。”
元清問道:“有何奇怪?”
月奴道:“按道理,姐妹們素日都梳理的乾淨異常,不沾半點風塵。可那日那位姐妹的衣服卻有些許髒亂,裙子胸口處烏黑一片。初以爲是哪位英雄的癖好,但細看卻更讓人疑惑不解,原來是一幅畫。”
元清道:“畫?畫的是什麼?”
月奴道:“只見那裙子胸口處竟工工整整的塗了一隻燕子。”
元清大吃一驚道:“你說是燕子?”
月奴繼續道:“對,是燕子,通體黑色,像是墨汁染的,展翅昂頭,彷彿像要衝天而去。若是哪位英雄興起所爲,美人面前,春宵苦短,也當不會有閒心畫的如此精細。”
元清道:“你的意思是,這是刻意畫的?”
月奴道:“這我自然無從知曉,只是猜測罷了。”
元清聽聞此言,心中更是疑惑。若月奴所言是真,那這另外三人中必有一人與此請柬有莫大幹系,可又不知他爲何要將燕子塗在侍奉女子的裙子上,目的到底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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