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怨長生,還是愛別離?

勇士之所以爲勇士,敢以命明志。懦夫之所以爲懦夫,則以身妥協,低頭的那一刻,便跪在世俗的規則面前,繩頸而囚。凝眸,千古遺恨,回首,百年枯身。

彼時,明知萬丈深淵最終還是選擇悲壯一躍,並非是勇敢,而是因爲沒有選擇。貌似披着美談佳話的壯舉,誰又知是一場浮世笑談?

原來,對世俗的慈悲仁忍就是對自我的圍捕獵殺,成全他人的意願,拋售自己的人生,未必是什麼壯舉,而是可悲的自戕罷了。

其實生活原本很簡單,走自己當走的路,爲自己所能爲,人生的結局本該是另一版本,即便不是朝霞滿天,也絕不該是陰霾終日,生死一同。

一念蹉跎,一錯再錯。貌似豪邁地飲下這一杯人世浮沉,多少年後,才體會出舌尖的回甘,原是萬劫不復。

木偶式的循規蹈矩,習慣式的忍辱負重,在規則裏漸漸活成了別人塑造的模具。瞻前又顧後,把自己生生繞成了繭。不是沒有羽化雙翅的根基,是沒有一往無前的勇敢,懦夫進階爲勇士的所差的,不過是棄生往死的決絕。

萬千時光,白駒過隙。每一秒光陰的背面,都曾用痛苦紋刺出落地成囚的印記,時時醒目,日日灼心。如果餘生該是一場流放,何嘗不是一場幸事,無問歸處,無需歸期。

不斷重複記憶,就是讓自己相信,內心的火種已然熄滅。混沌日久,再燦爛的夢想終將消磨成晦暗的平常。既然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又何必再去頻頻回望身後的朝陽。

其實縱身一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壯舉之後所謂的勇士還活着,苟且活着。原本的那一絲慷慨,也在時光軸裏漸漸碾磨成了麻木。

在那方狹小的世界裏,跌跌撞撞闖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這無數個日日夜夜裏, 疲於奔命做足了全本的戲碼,讓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會覺得,隨着日升月落,盤旋在世俗的旋渦裏,和別人畫着同樣的圓,彷彿幸福得頭暈目眩,不辨來路歸途。

而現實總喜歡叫醒酣夢中的人,悄悄地耳語着:其實,你就是一片旋渦中的隨波逐流的葉子罷了!

是啊,深情可以望穿天水,卻望不穿深不可測的如淵之心。可以遍覽人世百卷,卻讀不懂翻雲覆雨的變幻之情,縱然冰雪聰明,卻爲破解不了心靈之鎖的密碼而搔盡青絲,哪怕堅強如盾,卻爲無法承受情感雙刃的寒芒而淚眼向天……

來來去去,兜兜轉轉,舞榭歌臺之上,那個水袖霓裳孤獨的青衣,已習慣了自吟自唱,臺下杯璜交錯一席歡騰,誰又知曉曲韻中的歡喜與蒼涼?

塵世的掌聲似有若無,心靈的唱和漸行漸遠,演完了人生的上半場,悲喜難言,心神俱廢。對望,是一片難堪的死寂。

看看那些目光中的無動於衷,還有不屑一顧,終於明白,所謂傾蓋如故,白頭如新,一道門隔開的兩重天,無從逾越。

別人可以樂着你的樂,你卻只能悲着自己的悲。立於重門之外,縱蟒團錦繡,靠旗千重,終究不過是搖旗吶喊的龍套,扶雲攜雨的小廝。

痛,莫痛過至近的傷害,悲,莫悲過熟悉的陌生,把春花秋露留在了昨天,餞別青春。今日的今日,風乾了笑容,窖藏了哀傷,心如止水,一默成湖。

最怕薄情如刀,凌遲風華。美好就是這樣被拆解得支離破碎,一路散去,又何處尋得?多麼希望一切不曾來過!一切重新來過!假如,真的愛有天意,在恰好時節冰河隆解,山川融碧,而那,不只是春風的傳說。

供奉在心靈深處的高傲的自尊,好似飽滿的氣球,只需隨手一刺,冷酷的一刺,便是一場灰飛煙滅的風暴!剎那間情如碎片,恩似塵灰,紛紛揚揚,灑落在曾走過的路上。

所有的不堪,莫過於莊嚴地舉起屠刀,以愛的崇高名義,一次次獵殺本就稀薄的溫情與信任,只是,那些千瘡百孔早已結痂重重,所以,請把刀磨得再鋒利些!

分明看到,噴濺在記憶中的血痕,慢慢在一片蒼白中浸潤開來,如雪地紅梅,猩猩刺目,光影裏跳躍着,冷笑着,在歲月的篇章裏排列成了休止符。

小女孩第一次丟了心愛的娃娃,會哭得傷心欲絕,廢寢忘食翻遍每一個角落,拼命地想去找回,可丟得次數多了,除了心下一痛,就剩下頭也不回。

珍貴的瓷器碎掉了,無論怎樣努力去粘合,修復記憶中曾經的美麗,可是,新傷舊痕縱橫交錯着,就刻在那裏,觸目驚心。該要怎樣才能直面這樣的醜陋?鄙視,厭惡,甚至是痛恨------這一處處無路可逃的傷!

遺忘,也許是醫治傷痛最好的靈藥。偏偏這一幕幕,恍如昨日,記憶猶新。讓人痛得針髓噬骨,讓人駭得深夜無眠,讓人冷得心如玄冰。就在快樂逃逸的那一刻,生命的四季早已進入了極夜。

所以,縱使身落深淵,並不是絕望,而是漠然。當一個人榨乾了熱情和勇氣,逐漸魂冷心亡,其實在哪裏已不重要,因爲並沒有什麼不同。

有那麼一刻,甚至不知道該相信誰,相信什麼,反而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安全。躲在殼裏,自成天地,糊塗方圓。你不會明白,在知己知彼的精準打擊下,有些致命傷貫穿了一生,永遠不會癒合。

也許:痛,證明還清醒,傷,說明還在乎。恨,明明是痛惜,棄,卻是另一種不甘。

總是在想,痛,是不是對情感至情至性的要求過於完美?苦,是不是對得到與失去的感知過於貪婪?要知道,這一個“貪”字足以讓前塵後世裏的癡男怨女,深陷在愛與恨的苦海中不得出離!

人能夠超脫於名利,可以不屑於苦難,甚至可以無視於世俗,卻都被這塵情瑣意囚禁,折磨得痛不欲生,也許極度的痛苦纔是精神的真正解放者,也惟有此種痛苦,才能逼其大徹大悟吧。

從極迷處識迷,將難放處盡放。明霞可愛,轉眼輒空,流水堪聽,過耳不戀。也許胸無火冰,自然月到風來。於此,哂然一笑,心下淡然,終於,沉沉睡去。是誰,對夢囈中的人說:

是怨長久,還是愛別離?終究都是浮夢一禎,鬧哄哄一場宴罷,從來都是孤獨上路,縱有前塵後世兩兩相望,也是花不見葉,葉不見花,哪裏有什麼生死同塵?待到飲盡風雨,送過去過去,期未來未來。你就會明白:血仍未冷,卻已無心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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