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皎皎(一)

      我姓林名杰,从名字可见家里对我的厚望,不过,这名字听着姐啊姐的,跟叫小妞似的,我挺嫌弃的,可我不敢说。

      十岁的时候我闹着不喜欢要改名字,我爷爷,也就是取我名字的那个,抄起他的旱烟管满屋子削了我一顿,并且警告以后再说出这种话就往死了揍我,我就再也不敢提了。


      我爷爷是算命的,识人测字看风水的那种,没事爱抽几口烟,穷年饿不死,人越是不安稳越是惜命,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奶奶就是看中了这点,带着我姑改嫁到了这儿。


        屋里有我曾祖父,也就是我太爷,平时不怎么说话活动,就爱坐在屋子里打盹,我爸告诉我,我爷爷算命的活儿是我太爷教的,祖上传的,不管传到他算是断了,我知道,算命是下九流,没人心里尊重。


        我家在西南的一个比较偏远的村子,地处偏僻,只有一条不宽不窄的公路通过,离县城几十公里,不大不小,横看竖看挑不出特别的那种,山多,林子多,村子里大概二百多户人家,稀稀疏疏的松散着。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村子不巧正好是。自我记事起,没几天安静不闹腾的,窝里斗气势冲冲,不是吵架就是掐,锄头菜刀一起上,队长村长也不管,没人能管,没人敢管。


        我记得很清楚,十岁那年,也就是我爷爷拿旱烟管削过我之后,本该是个无忧无虑打酱油的年纪,邻居老张死了,老张的儿子请我爷爷帮算了一卦,找了块风水宝地,山坡腰向阳那块,属旱苗逢雨,签万物更新,调顺发达,恢弘泽世,繁荣富贵,于是就定在这儿打算风光大葬,同时指望保佑后代财运昌盛。


        这本也没什么,关键就是下葬那天,棺材风风光光的擡过去之后,才发现,撞了,村东边的老王也死了,他儿子王二千挑百选好巧不巧正好也是这块地,两家互不相让,当着棺材直接动手,谁知竟然刨出了一块碑来。


      “显妣陆姜氏生于丁巳……这‘姜’是个大姓啊……这字是……”那碑似乎已经埋了多年残破不全,我爷爷低着头,努力的辨认,脸快埋到上面。


        “叔,你看这……这……”老张的儿子搓着手,一脸为难。


        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所以那块风水宝地早有人先住了进去,不过,可能是因为家族衰落,无人打理,所以竖着的墓碑渐渐的沉到了地里,渐渐的为人所不知。


        我爷爷拍了拍手上的土,“别争了吧,这块地不能要了,先入为主,把碑立回去,或许还能救回来……”


        这时我太爷爷在邻屋重重的咳嗽了一下,我爷爷就不说了,故意的。


        我爷爷默默地抽完一管,弯腰对着地嗑嗑灰,叹了个口气:“神三鬼四,以后每天拜一次,就在家里拜,一根在前,三根并排在后……可别招惹上。”


        本以为这件事马上就会结束,可没想到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王二仗着年轻胆子大,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竟然带着人把坟刨开了,得了不少殉葬品,转手一卖,发了笔财,果然是财源滚滚来。

        我太爷爷直说造孽。

        老张的儿子听说后暴跳如雷,跳起来骂娘,白便宜了王二。

        但毕竟这是件不光彩的事,王二心里也犯怵。

        然而,第一天,无事。

        第二天,无事。

        第三天,无事。

        ……

        一直相安无事了一个多月,王二终于认定这事过去了,不再遮掩,和人搭讪,见人就笑,向人显摆他阔嘴里镶的金牙,并说这活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于是王二这羔子决定干一票大的,上次只敢在棺材外捡一些宝贝,可想那棺材里的陪葬该有多稀罕,于是又带人去了山坡腰那地。


        没想到众人打开棺材时里面什么陪葬也没有,很不正常。只一具女尸,穿着寿衣,像是寿终正寝,安然下葬,手上戴着一个扳指,其他什么也没有,晚上光线不好,众人也没细看。王二拿下扳指,放在一边,盖上棺材盖。这时他发现那个扳指怎么也拿不动,暗骂了一句晦气。


        刨人坟这事说起来不地道,加上这天一直昏暗暗,阴测测的,风呼呼吹,有点瘆人,王二打算先回去,下山时,他突然找不到那几个一起来的村民了,然后他就往山下跑,可是怎么跑也跑不到山下。


        过了一会,王二突然发现那几个同学就在附近的山坡上。他问:妈的,你们刚死哪里了!有个胆子大的说:我们一直都在这,刚才也一直都能看到你。他才发现,他一直在绕着一个坟在转圈,周围的浮土都被踏平了。


        王二又骂了句娘,带着人赶紧下山。第二天早上,一个跟着王二上山的人竟然诡异的死了,淹死的,不稀奇,可那人被从河里捞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烫伤疤,当时就有人幸灾乐祸是不是遭报应了,王二便骂:遭你娘的报应,别自己吓自己,明明是这小子晚上出来撒尿没站稳,快擡走埋了!


      第三天,相安无事


      第四天,另一个去挖棺材的人竟然也死了,是老张的儿子,原来那天他也愉偷摸摸去了。死因一样 ,死状一样,地点也一样。


        第五天,无事。

        等到第六天时,却又死了一个。

        大伙发现了:每隔一天,就没一个。


        这下村子可算是炸开锅了,谁也不相信这是巧合了,就是一直说是意外的王二也害怕了,这事传到了我爷爷耳朵里,我爷爷说这坟选址种竹成林,旱苗逢雨,五行之数,五行俱全,循环相生,圆通畅达,福祉无穷,坟的风水自成体系,看似安息,实为压制,命理压抑,不能伸张,易生离乱困苦,有招致急难不祥之虑。不过,偶尔有异常成功,吉尽凶始。


        这些我都不太懂,不过王二跪下来求我爷爷救救他,用脚趾头想,下一个一次是他。


        王二果然是个羔子,他爹和我太爷爷同辈,却一口一个叔地求我爷爷,眼泪鼻涕说下就下,忒不要脸。我很想直接叫他滚,可是我爷爷却答应了。我太爷爷把我叫走,只剩他俩商量。


        我爷爷就是个老好人,晚上,他单独辟出了一个屋,门窗大开,备了符纸朱砂,屋里还贡清水,王二在屋子直打颤,我爷爷在一边画符箓,又叫我们锁好门窗,好好蒙头睡觉,别看别听。


        大约快十一点的时候,王二尖叫了一声,我爷爷急急止住他,我壮着胆子往外看,见到一个穿寿衣的尸体,梳着发髻,三步一停,摇摇晃晃地向那个屋走去,由于揹着身子,只能看到个背影。我爷爷已经将我们家所有屋子贴满了符纸。这时我爷爷正好发现在偷看的我,朝我瞪过来,那凶尸也转了过来,一瞬间,我看清了,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嘴巴,或者说被挖去了眼睛,削去鼻子,割了舌头,整张脸很干净,只有缺的地方血肉模糊,相互对比,更显恐怖,犹其是嘴唇,鲜艳得像涂了口红,幽幽的笑。


        这时,我爷爷喝了一声,拿着符纸便冲出去和这只凶尸打了起来,打斗的过程我不敢再看,只听到凶尸激烈的呜声。第二天我家屋外多出了一具寿衣破烂的尸体,被吓尿王二跑回了家,带着之前未卖完的陪葬和钱买了车票跑了,我爷爷似乎对付那凶尸挺吃力,天亮我们开锁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我叫了声爷爷,轻轻推他,他睁开眼,满是迷惘,然后吐出了一口血,后来我爷爷开始多病多灾,调养了三四年后,去了。


        我爷爷死之前让我爸和我别学算命,我们一边哭一边点头。


        我们家我妈管事,我爸听我妈的,我爸脾气好,从不发火,只不许我学风水命理之类,至于我爷爷的那些书,他没舍得烧,一并放在我爷爷身边埋了,并喝令我断了这个念想,不许看,不许提,不许想。


      只是,祖上传的,并不是轻易可断的。又过了四五年,我才深刻体会到,命理可不是想逆就逆的,骨子里带的,千山万水也躲不掉。

        如蛆附骨。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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