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張懸 | 再累也要不怕髒地玩遊戲

“暖”,是張懸煙嗓的質感。強勁的內外張力,在對立與統一的起伏中,沖刷出如此充滿溫情的音域地貌,足見其赤誠之心。音樂之於她,不僅是纏綿的詩歌載體,更是開疆拓土的有力武器。

初次聽張懸,是在午夜,馬世芳老師的《聽說》,那期節目的標題是《再見張懸》。

是的,在我還沒來得及認識張懸時,這個有玫瑰色氣息的女生就已經轉身,告別了舞臺。

< 1 > 懸而未決的人生

因喜愛張愛玲取姓“張”,爲表懸而未決的生活態度取名“懸”,是這個名字的由來。

說不準是懸而未決的人生造就她的態度,還是懸而未決的態度造就她的人生,這是一道無解的謎題。張懸一直在探索,你能從音樂中得到,她關於自我跟世界碰撞的所有心得。

2001年,本來有機會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的她,因公司發生合約糾紛,被冷凍足足5年。漫長的5個年頭裏,張懸只能在酒吧唱唱歌,或者在臺北一家live house女巫店當現場音控。

2006年,她終於遇到生命中的貴人,資深製作人李壽全先生。之後陸續出了四張專輯《My Life Will...》、《親愛的…我還不知道》、《城市》、《神的遊戲》,一步步走上理想中的音樂之路。

然而,2013年11月,因曼城演唱會發生的“國旗事件”,張懸開始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不再參加任何音樂節。

終於,2015年1月7日,潮水箴言概念演唱會終場在高雄巨蛋落幕,她出乎意料向人們告別,宣佈無限期退居幕後。

那次告別,她以“感謝人生無常”收場。她說她還是會繼續創作,只是要讓張懸這個名字淡出舞臺,恢復本名焦安溥。曲終謝幕,她說:

詩人放過夜裏的筆,眼睛放下相機,

一杯熱茶留在客廳,放走蒸汽。

我們除了和彼此相伴活在當下,

不肯再做別的事情。

吾愛,人心不需印證,

如同世界上唯一的。

我們像是想家的根不用泥土,

它自己生長、活着、我深愛你,

這就是我的生命。

“保留你的驕傲,遺憾然後微笑……”我想在那之前,張懸應該也思考了很多“什麼不必得到”,才終於釋懷,勇敢地選擇朝人煙稀少的地方獨行,在人們的視野中淡去。

你栽出千萬花的一生,四季中徑自盛放也凋零。

你走出千萬人羣獨行,往柳暗花明山窮水盡去。

< 2 > 與神遊戲的態度

對於張懸,朴樹給出的評價是:有點“葛兒”,意思是說她特立獨行,不論生活或音樂都有明確的態度。

《神的遊戲》這張專輯,之所以被稱爲張懸的巔峯之作,我想不僅僅因爲這是她個人完成度最高的作品,而且很大部分原因應該歸結於,她在這張專輯中利用自己作爲一個歌手的歷程,通過不同的面相去傳達她所理解的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和緣分,感染和影響我們最多。

唱《如何》的張懸,一如既往地深沉。“你要如何原諒時光遺失的過程,要如何才能容忍它發生,要如何才能想而不問。”

如何在悠悠漫長的歲月裏,看待面對世間不圓滿,如何在不滿中仍走好每一步,身體力行地去圓滿自己能抵達的那一個小小的角落?她告訴我們,她會在這裏等:“等溼透的心聽雨聲,等身體回溫”

唱《焰火》的張懸,對待感情如同飛蛾撲火,她就像置身一個狂熱的美好國度,如狄奧尼索斯般陶醉癲狂。

很喜歡歌曲的MV,一路攜手同行展開公路之旅的男女,旋轉的風車、看不到盡頭的公路,倒退的遠景中,他們幾度停車、下車,是這樣不停散落又不停拾獲的關係,這趟遙遠的路上,白天黑夜彼此互爲豔火。

而在某個“你在前方回頭,而我亦回頭”的瞬間,也可能會徹底丟失彼此。所以此刻應該相視笑着撲火,“什麼都不說。不說的,是真的。我們相視笑着,是夢也快樂。相視笑着,是夢也快樂。”

唱《危險的,是》,張懸的狂暴像一劑猛烈的藥。她提醒放眼望去日子看起來多麼安全,卻是那麼的危險,那種危險,會狠狠地咬住我們卻不露臉。

“人定勝天的暴力。讓所有勝利不如一點委屈,委屈不如無情,無情不如成全它本可能造的悲劇,但你說,勝利就是勝利。”隱藏在光明下的暴力,讓人不安讓人恐懼,世界紅黑黃綠,該如何選擇,才能不至於走向悲劇?

而《玫瑰色的你》這首歌,不僅是這張專輯的開場曲,更是90後臺灣青年人心目中很重要的歌曲。彼時的臺灣青年由於種種社會動盪,正處於一種集體茫然失語的狀態,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在這首歌裏找到了某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你手裏沒有魔笛,只有一支破舊的大旗

你像醜兒揮舞它,你不怕髒地玩遊戲

你看起來累壞了但你沒有停

我是那樣愛你。玫瑰色的你,不肯改的你

肚子空空的理想主義啊,熱淚盈眶地前赴後繼。這是血染的青春戰場,而張懸就像一個女戰士,揮舞着大旗衝在潮頭,呼喚青年朋友們重拾戰鬥的勇氣。

《玫瑰色的你》MV充滿隱喻:倒在血泊中的筆耕者、救護車上的抗議份子、陳屍浴缸中的男女、飲彈自殺的青年。而你,路過所有血淚現場的你,冷漠如冰的你,就像那些灑在苦痛上的玫瑰花瓣,成了粉飾太平的幫兇,給滿目瘡痍的世界鍍上一層看似相安無事的保護色。

這首歌是獻給那些在投身各種各樣的社會運動,並且遍體鱗傷仍然不後悔的人。張懸對它的註解是“只是期待和平正義的人,是無法帶來和平正義的!即使我們自以爲多渺小平庸,我們都造就了這個世界,唯有去實踐參與,我們才能夠在這個時代,打造真正地和平和正義。”

她試圖告訴我們,真正的美麗新世界,不是選擇性過濾苦痛,而是在源頭培育出花朵。面對苦痛我們不該過分天真與樂觀,不該麻木不仁自欺欺人,應該通過實踐,去改變,去創造,去戰鬥,去燃燒。

張懸的歌聲給人力量,以至於她的人設與她的歌都好像逃離不了一個“暖”字。她抱着木吉他,在舞臺上低吟淺唱,她的俠骨藏在內裏,詞曲保留詩一樣的微光,對於現實社會,甚至是政治議題,她始終投注關切的目光。

“暖”,是張懸煙嗓的質感。強勁的內外張力,在對立與統一的起伏中,沖刷出如此充滿溫情的音域地貌,足見其赤誠之心。音樂之於她,不僅是纏綿的詩歌載體,更是開疆拓土的有力武器。有人打比方說“張懸是大海”,這種說法不完全正確卻也有所印證,你很難從千禧年之後,再找到任何一位女歌手,能擁有如此磅礴的氣勢,賦予歌聲壯麗的篇章,在字裏行間表達出你正感受的一切。

< 3 > 而不假的探索

張懸評價自己是一個“很積極的悲觀主義者”,“即使一件事情很美好,有至高無上的喜悅,但我永遠都會看到這件事情最壞的可能。”。“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失去的都是人生”,大抵就是這種心境的投射。

但儘管如此,她的歌聲卻不僅能給我們力量,而且還能消減我們的孤單。聽到“城裏,也如海洋。所有明滅的窗,虛而不假”你會有種被陪伴的安定,一種可被指認的遙遠的相似性。

在《一席》的演講中,張懸反覆告訴我們, 我們並不孤單。

在我們這個世代,要不然其實就是不看不聽變得虛無,要不然就是因爲想看想聽,所以知道多一點事情,你就在大家深夜入睡的時候一個人覺得焦慮,覺得痛苦,或者是你對於這些還沒有答案或自己幫不了自己的東西感到非常無助。會不會?我希望有人跟我一樣,有時候半夜是這樣過的,這樣代表 I’m not alone, you are not alone, either.

聽這段話的時候,是凌晨4點鐘。彼時我正和連日的失眠持續鬥爭,也在兩難的選擇境地中搖擺不定。

如何做選擇?在提到如何在這麼多的選項裏面找到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案時,張懸是這樣說的——

仔細聽來,“你看見你想看見的,你將它發生”正是她身體力行的體驗和實踐:人只有八十年,其實你就要趁還有這個熱情的時候去實驗,去爲人類的一些問題找答案

馬世芳老師在節目最後說,或許屬於張懸的故事,到這邊告一段落了,但是焦安溥的故事可能纔剛剛開始呢。

我們同樣都相信,她還在探索,必會帶來更多驚喜。

So why don’t you also get up and do it

For yourself,not for o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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