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愛很愛一個人,是讓她朝更幸福的地方奔去

1

  我也沒想到後來會那麼喜歡凌嵐。她長着圓圓的臉,眼睛很大,嘴脣又小又薄,在朋友的婚禮上居然還穿着一件肥碩的紅棉褸,紅彤彤冒着熱氣的腮幫子把新娘抹了厚粉的臉襯得更加蒼白。在那婚禮上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當時她不是在新娘旁邊傻傻的站着,就是拎着新娘的大包小包滿場跑,有時候見了個熟人就提高分貝大聲招呼,笑得跟花兒似的,而對於我這個陌生人就連看也不看一眼,儘管吃飯的時候我們就隔着桌子背靠背。我覺得這姑娘挺逗,問了我那結婚的哥們,才知道她叫凌嵐,是新娘的表妹,正在念着H工大的三年級。

  晚上我們幾個鬧新人的洞房,那個時候我正在一家迪斯科做DJ,司儀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們整着新郎,凌崗就坐在遠遠的地方看着笑,有時候覺得不太好意思就羞得把臉捂上,從手指縫中間偷偷瞅,等到個把小時折騰完了,我也跑這妮子說上了幾句話,這麼就算是認識了。

  換在以前,如此估計也就沒了下文,但一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因爲酒精的作用,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叫凌嵐的女子,於是我抱着本電話簿跟自己玩了一個遊戲:打一個電話給凌嵐。據我所知凌嵐的家住在城東,H市城東的電話號碼共有52個,我將自己的出生年月相加得出了一個數--36,然後就數着第36個號碼撥出去,心裏暗想電話只打一個,如果找不到就此作罷拉倒。電話撥通等待的那段時間是令人心跳的,就像18歲的那次初戀。嘟嘟幾聲接通了,那邊居然真的是凌嵐的聲音,我清清喉嚨:“知道我是誰嗎?”

  “好像是上次鬧洞房的司儀吧,是不是叫枚義?”她居然不僅聽出我的聲音還準備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不得不承認因此我有點小小的激動,而這點小小的激動就促使了我在這次電話之後更準時的在每個週末打電話給她,聊聊生活和工作,漸漸成了習慣。

2

  第二次看見凌嵐時,春天已經來了。依照她的習慣,我去明媚苑找她,她說過春天的時候她就喜歡在那裏散步曬太陽的。我去過幾次,第三次終於遇見了她,遠遠的看她穿着春天一樣的綠色T恤跟女伴有說有笑,而我就站在路上歪着脖子一直望着她笑,一直到她慢慢靠近看到我,她的眼睛漸漸的瞪大,嘴巴驚成一個圈:“你怎麼在這裏?”“等你呀。”凌嵐揚起眉毛:“噫,誰信。”

  這樣的情景又在其他地方屢屢出現之後,凌嵐終於相信這些都不是巧遇,也許是季節催生着愛情,若干天后,年輕的大學生凌嵐和DJ枚義終於在一塊廣告牌底下顫顫微微的把手牽到了一起。

  凌嵐跟我在一起總是很興奮,因爲平時要宿校,所以每個週末的時間都格外寶貴起來,除了睡覺之外我們都在一起,每一次告別都成了生離死別一樣。有時候凌嵐會偷偷從學校溜出來,在我戴着耳機在吵吵的環境裏說着煽情的話時拍我的後肩。伴一杯冰水就能等上幾個小時,等我下班時,她已經累得趴在桌子上了,然後做賊似的送她去學校,看她從窄窄的柵欄之間側着身子進去,再貓着身子溜進宿舍樓。年到她黑着眼圈一副憔悴的樣子,我心疼,勸她趕緊別再這樣,她就對着我嘻嘻哈哈:“我喜歡呀,我高興啊,我happy嘛。”沒轍。

  她喜歡我戴耳機說話的機子,卻也會經常俯在我耳邊輕輕說:“你不會一輩子做DJ吧?”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同學都在努力交博士男友,外籍男友,大款男友,而她……我一黯淡下來,她就在我面前挺胸收腹,擺出鬥志昂揚的模樣:“我相信,枚義同志將來一定會有作爲滴。”

3

  半年後,我在市中心的商業街用半存半借的錢支付了一間店鋪的頭期款,開起家服裝店,凌嵐則開始爲畢業的事情忙碌,我白天蹲店,晚上上班,瘦得摟住凌嵐就把她咯得呵呵亂笑,然後凌嵐就摸着我癟下去的腮幫子,聲音沉沉的說:“你不能這麼辛苦。”

  她立馬放棄了跟一家公司的簽約,跑到店裏來幫我,讓我抽着早上的空好好休息,末了她又皺着眉頭跟我說:“我可跟我爸媽說謊來着,他們還以爲我朝九晚五去了呢。你得付我薪水好讓我交差。”

  抽了空,她跟我一起去杭州進貨,我們坐的是髒兮兮的臥鋪,看着她累得睡在我懷裏,我認定這輩子,這個女人無論讓我做什麼我都會聽她的,無論讓我怎麼樣,我都要讓幸福,她就是我那獨一無二的肋骨。

  我們走在西湖旁邊,她興奮的跳起來:“這就是杭州了,這就是西湖,我終於見到了。”匆匆一瞥,還沒有展望西湖的對岸,我們就與它擦肩而過,凌嵐說要節省開支,堅決不同意住在可以看到西湖的賓館裏。

  在遠離西湖的賓館裏,我們第一次親密接觸,我吻過她的髮膚,將慾望死死扼住,我要給她一個完整而純潔的戀愛,我們互相渴求又互相壓抑,最終像風纏着柳一樣聊了一整夜。

  大半的時間,我們都喃喃重複着一句話:“很愛很愛你”,而大半的聲音都是從我們心裏發出來的,我說以後我們還要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她激動得嗯嗯點頭同意。

4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迅速演成了最後一次,回去的第二天,凌嵐的父母就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她再跟我來往就把她送到國外去。她的母親一邊哭一邊勸我:“你跟她在一起就是害了她,她還要工作還要奮鬥還要學以致用。”

  我沒有想到電影上的情節會發生在21世紀,凌嵐的母親提前退了休整天看着她,她的父親逼她跟公司簽了工作協議,她的親戚則轟炸似的給她介紹男朋友,裏面不乏比我優秀十倍的男士。她偷偷打給我,剛開始是說想我,再打來總是哭,哭到只剩下了沉默,再後來她終於說:“我受不了了。”我苦着心說分手吧。她說好。我們開始失去聯繫,歷時2年零4個月19天的愛情到此結束。原來愛情不是那麼純粹的,它就像無色無味的化學藥劑,看上去是透明的,但任何一種添加劑都會影響到最終的反應結果。

  我聽她的同學說她家人這次使狠了,甚至她母親說如果她不聽話她就不知了,我見過凌嵐的母親,很溫柔的樣子,原來護犢護到極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我明白,所以我離開,凌嵐也是聰明人,愛人也許可以沒有,但生養的母親又怎麼能沒有,況且這世上也沒有誰離了愛情就不能好好活着的事情。

  我盤出了服裝店,幾個月之後我又能經常看見凌嵐,她的氣色開始好轉,開始像兩年前一樣挽着閨蜜的胳膊逛街,還價,我繞過她,不想攪動百米之內她的空氣。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一年多,我纔看到她的身邊開始出現一個男人,他是很適合的樣子,斯文有氣質,我看得出他愛她,也是很愛很愛的,這是男人的直覺,我不敢仔細看凌嵐,她對我仍有強大的殺傷力。

  我開始故意避開經常看見他們的那條路,繞着遠路走,也更少時間上街,某人說如果你很想一個人,就讓她走,如果她自己不能回來,就證明她不是你的。

  除了做DJ,我又兼了白天的幾個工作,我不能讓腦子閒下來,渾渾噩噩,我工作得很累,回家倒頭就睡,生活簡單麻木,而別人嘴裏隨便的關於“ling”或者“lan”的音節都能讓我受驚,我跟人羣越走越遠,像是喪失了某種溝通的能力。2016年年底的時候,我申請脫產學習,離開了這座壓抑欲死的H市。

5

  我去的地方是濟南,學校離市區很遠,校園裏來來往往的都是陌生人,女人們說着山東話,吐着大蔥的口氣,讓人不敢接近,寢室裏也總有些怪人,我越來越孤獨。每當燈熄時,我就會感嘆我這一天就這樣被上帝划走了一天,可是我什麼理想都沒有達到。我不敢去想凌嵐,因爲她會讓我失眠,所以睡不着的時候我就會打着電筒在被子裏看書,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爲止。

  日子過得很糊塗,但是很有規律,有規律到了恐怖的地步,幸好進修的時間只有一年,很快就結束,不然我想我會瘋掉。離開濟南之前,寢室幾個男生一起去泰山看日出,接近年底的山頂冷得刺骨,我們裹着軍大衣跟許多人一起等待着日出東方,等待的過程清冷又寂寞,周圍的每個人都在瑟瑟的交談,我聽到一個女人吃吃的笑聲,很像凌嵐,我擡頭搜過去,發現不遠處一對情侶摟在一起小聲的說笑。這個畫面狠狠的刺激了我,我想起了我們的杭州之行,想起了曾經的承諾,如果凌嵐在的話,我該是我多麼幸福的人,思念一旦開了閘,必定像洪水氾濫一發不可收拾,那些沉澱下去的記憶開始翻騰,跟黎明的光線一般漸漸清晰。雲煙深處,桔色的太陽閃耀着,周圍的人開始歡呼擁抱,而我的心痛也在此刻達到了頂峯,在歡呼的人羣中,我放聲痛哭,哭我的愛,我的凌嵐,我的委屈和遺憾。

  心情平靜後,我決定打個電話給凌嵐,哪怕聽聽她的聲音也好。清晨六點,凌嵐可能剛從夢中醒來,我問你好麼?令人吃驚的是,凌嵐居然開始沉默,然後就是啜泣:“我不好,一點也不。”這時我才知道她跟她的男友已經各分了東西,我說等我回去我就找你。

6

  兩天後,我離開濟南,回到H市,以送禮物的理由約見了凌嵐。她看見我拍的日出驚喜地大呼小叫:“太美了。”唉,這個姑娘依舊那麼要愛的叫人不得不喜歡。

  吃完了味美的墨西哥燒烤,我們去江邊吹風,三年前破爛不堪的江堤煥然一新,燈火通明,曾經被我們常常坐過的大石塊已經沒有了蹤跡,我比劃着那個地方,開着玩笑說:“老天真不公啊,把那些痕跡居然抹煞得這麼幹淨。”凌嵐沉默了,突然問我:“你恨我嗎?”

  我怎麼可能恨她,到死都不會,我笑笑說你的頭髮很長了啊。她的手撫過那些青絲,像是自言自語:“是啊,過了很多年了。”她又問:“你爲什麼從來都沒有找過我?”我轉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我的表情:“找了有什麼用呢?你生活得好我就很高興了。”這句話像是刺激了她,她狠命的搖頭,像發了瘋似的,剛剛還是美麗的頭髮瞬時就被攪亂了,我用力扳過她的肩膀,發現她臉上有淚水的痕跡,她望着我怔怔的說道:“我最近很不開心。”她又用手指了指心臟的地方,輕輕說:“這裏很痛。”

  我很想抱住她吻她安慰她,可是我不能,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把頭埋在胳膊彎裏,跟我講了她這近兩年的經歷。

  原來那個男人有很壞的脾氣,他不開心的時候,他會打她,讓她很疼,她讓我看她胳膊上的青痕。上次他打了她之後再也沒有來找她,她決定不再理她。

  末了,她望着我,問:“我現在很需要朋友。”我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心酸。

7

  她說每天都失眠,發個短信過來我就會打電話給她唱催眠曲,因爲常常都是在十二點左右,我開玩笑說我是你的午夜情人呆。她無奈的笑笑,那對你多麼不公?

  其實,公平對於我已經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夠快樂。

  有時候,我也會去她家門口,坐在黑暗裏用手機打她的電話,我們一牆之隔說着無邊無盡的話,我想像着她呼吸的樣子,她卻不知道我離她這麼近。某個夜裏,我坐在黑暗裏,說:“凌嵐,你永遠想像不到我有多麼愛你,想你。”在她沉默的時候,我被夜歸的鄰居撞上,那個剛剛打完麻將的女人正在數着手上的錢突然看到坐在門口的我嚇了一跳,大叫起來。

  聲音驚動了門裏的人,凌嵐散着發看到了我,在燈光照過來的一瞬間我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裏涌出來。鄰居也看出了什麼,終於不動聲色的退卻到一邊。

  那個晚上,我們手牽手從湖東走到湖西,從凌晨一點走到天空發白。眼看東邊就要發紅時,我說:“讓我照顧你吧。”凌嵐搖着頭:“我已經不是當初那麼純粹的女孩了。”

  我不介意,我只要她能跟我在一起,只要她願意。

  我們的愛情隨着人聲一起喧譁起來,她做回了我的女朋友,那一刻,我覺得死也不要緊。

8

  只要我能,我要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然而我的幸福並沒有維持多久,只一個月後,她開始嘔吐,陪她去醫院發現她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陪她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我向她求婚,讓她嫁給我,她沒有同意。

  第二天她失蹤了,第三天,她跟那個男人一起出現,她說本來是準備告訴他然後去打掉,然而那個男人卻向她痛悔了過去,並答應她以後對她好,並馬上跟她結婚。

  在我的面前,那個男人捶胸頓足淚流滿面,指天發誓保證他以後如果對她一絲絲的不好會怎麼樣。凌嵐一言不發,末了她說:“他是孩子的爸爸,我跟他在一起。”話已至此,我只能放手,祝他們幸福。

  他們出現的時候手是握着的,走的時候還是握着的,凌嵐沒有回頭看我。

  心雖然已經死了,也許不再復活。但因爲很愛很愛,所以只能讓她奔向她覺得更幸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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