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長安

沈慕宸出生於高官貴寵之家,少年英武,瀟灑不凡,是長安城許多官家女子的心儀郎君,除了寧陌郡主。

長安城裏,那個人騎着馬疾風一樣從我們面前捲過,腳下是揚起的灰塵。

他很張揚。一個清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似乎不夾雜任何情緒。

我轉頭看到聲音的主人的寧陌郡主,她面無波瀾,好像剛剛的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一襲白衣,髮髻高挽,略有釵花點綴,端莊嚴肅的她,即使嘴角一絲笑意,也似有若無。

多年後她遠嫁北地,我才領悟到她當時平靜中的一絲悵然是那麼明顯,我甚至鮮明感受到她一瞬間心底的溫柔。

沈慕宸大概討厭寧陌。明明是最不受寵的公主之女,卻裝的比太子還高貴正經,這話我不是沒有聽人議論過。更有甚者笑說每年宴會皇后娘娘象徵性的誇獎就是她的力量源泉。

宴會上,他跟一羣公主皇子,甚至官家子女,哥哥妹妹叫的親熱,又是飲酒賭棋,又是撫頭捉弄。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故意孤立寧陌郡主。

只是有次宴會,寧陌或許厭倦了宮殿裏的觥籌交錯,或者,不堪忍受燈火通明裏的某種清冷,她艱難地維持微笑,告訴我,她想出去吹吹風。

夜色略深,涼風淺淺,我跟在寧陌後面,才發現她不爲人知的美麗。身姿綽約,身披月華,宛如一位廣寒宮裏的仙子。

突然,一個裹着酒氣的黑影襲來,用手臂環抱着着寧陌,說了句:“這是哪家的妹妹,怎麼一個人?”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時,黑影被嚇到了一樣,立刻鬆開她,已經退了一步之距。

藉着月光我纔看清那人的樣貌。正是沈慕宸。他看着寧陌,面色冷漠,眼裏一絲羞憤,彷彿惹了寧陌郡主是他的恥辱,哪還有半分醉意。

寧陌沒有說話,只是轉頭離開時,我捕捉到她臉上淡淡的苦笑,嘴角微微後傾,彷彿在自我嘲諷。

朝廷與北地在邊界處頻頻摩擦。皇上不想爲這小事用兵,已存了和親的心思。

寧陌之母靜瑾長公主和郡王爺私下多次談論此事。他們夫妻二人一生屈居人下,一方面不捨得女兒遠去苦寒之地,骨肉相隔千里,一方面又忍不住幻想,若是寧陌嫁過去,她們二人地位會怎樣地翻天覆地。

寧陌去玉溪居的時日多了起來。在二樓她的房間裏一呆就是一下午。我不知道那裏曾發生過什麼事,只隱約記得一個晚上,沈慕宸一人一席,不復往日的談笑風生,只一杯跟着一杯地飲酒。

那月生意頗爲興隆,寧陌要熬夜處理玉溪居賬務。我潛回府裏,讓一個丫頭在她牀上躺着,我守在屋外。

第二日五更時分我就去玉溪居,悄悄接她回來。卻見她打開房間門時,素長的手指輕輕豎於雙脣,噓了一聲。

寧陌並不知道,她向前走時,我聽見房間裏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男性嘆息。

沈慕宸踏足望春居,開始頻繁叫玉溪居的總管。我下樓時,寧陌會打開房門,超這邊望一眼。沈慕宸一直看着我這個方向,我卻覺得他的目光悠悠飄忽,不知落在哪個角落,反正沒在看我。

皇后娘娘對郡主日漸親熱。連長公主也不需要逢年過節才能進宮,郡王爺出門回來都是樂呵呵的。

寧陌卻一點點憔悴,本來端莊篤厚的女子衣袖漸寬,臉上清愁不減,更添楊柳扶風之韻。她總是呆在房間裏,不再去玉溪居,也不去宮廷宴會。

我再到玉溪居,他們告訴我沈慕宸多次叫我,可惜我不在,問他什麼事,卻又說沒什麼事。我心中一驚,他不會已經發現了什麼吧,要不然沈慕宸何必對我一個酒樓總管如此掛念。

寧陌聽了我的話,剛熱上的飯食吃了兩口,竟嘔吐起來。良久,才凝視着我說:“他應該只知道你是玉溪居的總管”。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她,那日在二樓裏聽到的那聲嘆息。他是沈慕宸嗎?他已經醒了?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玉溪居幕後老闆是寧陌郡主。

寧陌郡主變得越發消沉難過,她很少再讓我進她房間伺候,只讓我在自己房間,或者在院子裏守着。但當我在窗外思考時,偶然間回頭卻發現郡主在看我,一瞬間眼神又躲開了。

很快到了中秋宴會,月光明亮皎潔。

歡喜的氣氛正濃。皇后娘娘像往常一樣誇寧陌郡主又懂事又能幹,不像她那些女兒一幫不成器的。

我從這些異於往日的盛詞中,感到些許不安。終於,她說出了她的目的,其實也是皇上的意思:“雖說邊界騷擾動不了朝廷根基,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這孩子容貌過人,資質明朗,若是嫁過去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接着,又對着長公主笑道:“這還要感謝姐姐撫育了一位好女兒啊!您和郡王以後就是社稷的功臣了”。

大家本就不喜歡寧陌,自然無異議。只是沒想到,沈慕宸突然彈了起來,拱手道:“皇后娘娘,寧陌郡主說到底身份還是不夠高貴,再說,此事總要要看看郡主的意思呀!”

皇后娘娘面色一滯,隨即端厚笑道:“這是自然。 乖孩子,告訴我,你願意嗎?”

長公主也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寧陌,期待她說出一個答案。

寧陌掃了一眼緊盯着她的沈慕宸,又朝我這邊看來。我像她微微搖搖頭,心裏很是着急。

她卻悽美一笑,閉上了眼睛,艱難吐出三個字:“我願意。”

我雖然明白,既是皇上決定的事情,她不答應也是枉然。只是沒想到她竟一口允諾,這便一點生機也無。

順着寧陌的目光望去,沈慕宸沒事兒人一樣落座,一味地飲酒,面色微微透出冷寂之意。

因着寧陌被封爲了公主。郡王爺更是歡喜,長公主在太后面前也能說上幾句話了。

我自然要跟着去的,她是我的主子,我從小就認定了她。

沒想到,她握着我的手,諄諄囑咐:“你別去,沈慕宸不是個看中門第的人,你跟他一起,喜樂長安,白首相攜,要連同我的一份幸福起來。”說完頭轉向一旁,留給我一個纖瘦背影和一堆解不開的疑惑。

玉溪居又見了沈慕宸。他擋在寧陌面前,正要說話,寧陌已經倔強地擡起頭,這是我記憶中寧陌第一次在沈慕宸面前咄咄逼人,也是她第一次對着他笑:“小侯爺,你不必擔憂,以後你可要多照顧這玉溪居的生意。”她推着我向前:“這是我妹妹一手經營的,我把妹妹可也交給你了。”

我更是驚愕,告訴她,我一定跟她去北地。她搖搖頭,淺淺的笑着就要走。

沈慕宸喊住了她,無比認真地道:“我去送你。”

本以爲沈慕宸只是送一程,沒想到跟皇上自薦成了護送將軍。

時近九月,雖然長安城仍是繁華熱鬧,但送出城外時,已經窺出了秋天的荒涼本色 ,天空灰白得近乎透明,黃葉蕭蕭而落,涼風呼呼地刮。

寧陌一身紅衣在風裏飄揚,挽起長髮,戴上玉冠金飾,在就像秋天裏火紅的楓葉一片。她的笑容溫暖明豔,就這樣落在了我的心底。

靜瑾長公主的淚水簌簌落下,直到這送親對伍消失在我們的視線。

一個月後,我在玉溪居半夜被人叫醒。是沈慕宸,他風塵僕僕地回來,衣服也沒換,問我關於寧陌的事情,還說,寧陌是不是討厭他。

這讓我怎麼說呢。我只能努力地回憶,從所有不經意的小事中搜尋細節,最後告訴他:“你以前在長安街騎馬路過的時候,她都會跟我說,你很張揚。”

他思考了一會兒 ,似乎是在笑:“我那時候在想,我經常在長安城裏騎馬,她是不是就會被我的矯健英姿吸引了?”

然後我又補充說:“那天夜裏,你抱了她,又冷漠地離開了。她好像笑了……又好像哭了。”

“她沒有覺得我是個登徒子嗎?”

“沒有,她很難過,但又在笑,卻又是不開心的笑。我甚至覺得……”我遲疑了。

他問:“什麼?”

“她好像不喜歡你跟其他女子打鬧,你抱她時,她叫都沒叫一聲,你走了她反而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笑了,這次我沒看錯,他確實是在笑,笑了一會兒又開始難過了。

“那次她把我扶回她房間睡覺,凌晨悄悄走了,後來我經常叫你出來,所以她就以爲我喜歡你?”他緩慢地理清了思路。

“你說什麼?”我驚訝地張大嘴巴。“她以爲你喜歡我,這怎麼可能呢?你叫我下樓,說話都沒有正眼看過我。”

“可是她就是這麼想的。”他又飲了一杯酒,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緒。

我這才明白,寧陌幹什麼總把我跟沈慕宸綁在一起,她的眼淚原來是因我而流。

十個月後,我跟沈慕宸的隨身侍衛成了親,共同經營玉溪居。

沈慕宸每年都作爲使者去往北地,他以我的名義看望寧陌。我問他:“爲什麼要以我的名義呢?”

他看着我,道:“我告訴她我們成親了。”

“什麼?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愛的人是她呀?”我既憤怒又不解。

他情緒一下子失落下來,卻又是在笑,目光又投向不知名的角落,道:“就讓她一直這麼以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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