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

我尤能記得她的笑顏,象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她那雙碩大明亮的眼睛,時時透出和善的內在;那濃密的、烏黑閃亮的頭髮披在肩上,長及腰際。

她身量不高,但身材苗條,走起路來靜靜悄悄,但行動敏捷。她會輕輕地推門進來,走的時候也會輕輕地帶上門,象一片雲一樣地飄走。

在人羣中她不顯眼,很自然地就能融入到一個團體中。被夥伴打趣,她也不生氣,帶着點羞澀抗議一下;對別人的意見和建議,她也不針鋒相對,只是聽一聽,過一會才幽幽地提出自己經過一番琢磨的見解。

有個小夥子追求她,她既沒有熱烈的反應,也沒有激烈的拒絕,彷佛還在等待。是等待小夥子更明確的表白,還是等待更合適的人選,沒人知道。

她是個非常努力的人。

快要考試的時候,幾乎看不見她的人影,早出晚歸地不是在教室自習,就是在實驗室做實驗,寫報告。爲了節省排隊時間,她有意錯過食堂開飯的鐘點,到食堂快打烊關門的時候才匆匆進去買上一點已經涼了的飯菜。

可是,那時候誰能想到時間對她來說真的是很緊張了呢!只不過是從另一個角度罷了。

病魔已經在她的體內駐紮下來,只是還沒有顯露出它那邪惡的魔力。她渾然不覺,所以依然在忙碌中爭分奪秒;別人也不知曉,感覺這樣的忙碌太正常不過了。

或者,病魔早已經開始露出一點惡形惡狀的崢嶸,但是誰也沒有向那些極端的地方想,畢竟她那麼年輕。

可是,三番五次地去看醫生,開一點藥能好一段,一停藥就又開始犯病,從國產藥換到進口藥,可藥能起作用的時間越來越短。

也許跟年輕有關,也許跟貧窮有關,也許說跟忙碌有關更合適吧,她一直沒有去大醫院做檢查。利用假期在縣級醫院做了一些檢查,結論只不過是常見病。

但是病不但沒好,反而越來越重。

她開始默默地掉眼淚,暗自傷神,心下也琢磨爲什麼病這麼頑固,總也不見好。可是年輕如她,並不知道怎麼處理這讓人心亂如麻的問題。

終於在年長一點同學的建議和陪伴下,轉去大醫院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是癌症。

周圍的人沒有告訴她檢查結果,但是聰明如她,已經從病牀頭上彆着的標籤縮寫字母中猜出來了。

即使這樣,她卻也沒有說破,也還是安靜地配合醫生的要求,期待着手術。

可是醫生打開她的腹腔,發現是晚期,而且已經轉移了。

時間的概念,突然地模棱兩可、含糊不清起來。

手術後一開始她仍在惦記學業,可是慢慢地也琢磨出她沒有必要再在學業上費神了。

追求過她的小夥子也去看望她,小夥子坐在病牀頭的凳子上默然,她坐在病牀上善意而又無可如何地致謝,然後也就沒有太多可說的,轉頭跟別人說話。

說什麼都不合適,也來不及了。不留下痕跡也許更好。

她的母親看着她遭了各種各樣的罪,做檢查,做手術,忍受疼痛。母親的淚只有在背過她的時候流,後來眼淚慢慢少了,想是淚快流乾了,同時也是漸漸接受了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事實。

人終究是要死的,想通了也就沒有那麼悲痛了。就算是迫不得已,這樣想對還要繼續活下去的人也是另一個角度的安慰。

半年後的一個冬夜,她去世在醫院的病牀上。去世的時候她的嘴張着,是因爲疼痛,還是因爲對人世和命運的不甘,沒有人能夠知道了。

她的時間停止在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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