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来过

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她是中国最弱势的群体之一的代表,她是一位聋哑人,她还是我的亲人,是母亲的姐姐,她坚强地活了六十五年。

我从小就知道她的故事,也曾尽力照顾她,但对于她的一生而言,并算不上什么。她一直坚强地挣扎着活着,每天如履薄冰气喘吁吁。也许很多人在看,很多人知道,但也仅仅知道而已。谁能把自己的爱多分两羹给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对她而言,大家只是一群看客,有热闹的时候看看,没热闹的时候没有人围观。现在,她走了,对很多人而言,甚至于我,一样,都卸下了一个担子。虽然,那个担子不需要我们去扛。

她走完了旅程,完成了使命,如果活着是一种使命的话,她一直在

勇敢地坚持,执着于脆弱的生命。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她从小就聋了,而且是又聋又哑。她一辈子没出嫁,和外婆、舅舅、舅妈一块儿生活。外婆活着的时候是她的保护伞,

她脸上总会有笑容,每天在田间劳作,回家总有热乎乎的饭菜等着。外婆去世后,母亲成了她唯一可以流泪的栖息地。每次在外受了委屈或者有什么伤心的事,她就会去找母亲。呀呀呀地比划一通,母亲大抵也能懂一点,一番安慰后她擦干眼泪离去。母亲是出嫁之人,在老家,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对她这位姐姐有再更多的爱都只能在背后关心与付出,不能回家找那位舅妈——总欺负她的人论理。只能尽量买点吃的、买件衣服给她的姐姐。我是天真的,对农村的一些事情更是天真得一塌糊涂。对我的这位亲人的遭遇愤愤不平,我虽一腔热血,却没地释放。我曾和母亲说为什么要让姑姑在家过那么糟糕的日子,把她接来可好?这年代,养活一个人不是问题啊!母亲说:“你以为仅仅是养活一个人那么简单吗?农村甚至城市永远都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家家都有一本自己的经。你愿意做的事别人能同意么?他们也是一个家庭啊。”

那一次,母亲给我讲了很多,我懂得她心底深处的痛楚,她对亲人的爱,她的无力。

舅妈对姑姑不是很好,两人天生就是“敌人”。舅舅在外婆去世不久后也离开了人世,从此,她在那个家开始了孤独的生活。除了劳作,总见她孤独地揹着揹篓,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或者在哪家的屋檐下安静地歇脚,看人来人往,看别人的喜怒哀乐,也傻傻地跟着旁人咯咯地笑个不停。有时候,还会在一些好事者的怂恿下,跳上一段“乱舞”,逗旁观者哈哈大笑。还有些时候,遭遇无聊小孩的无端捉弄,她会蹒跚着脚步去追逐吓唬他们,但也仅限于吓唬,从没见她下手打过哪个小孩。她的世界是非清楚,明明白白,好像所有的事她都知道,她知道谁是她的亲人,谁真心地对她好。她也曾经动过“芳心”,头上系了根红头绳,对镜贴过花黄。听村里人说,好像还真有一个过客对她有点点“好感”,也演绎了点点故事,却又无疾而终。

二十多年来,从读书放假回家到工作放假回家,我在村里仅仅只是停留,在她的世界里仅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但她是我的亲人,她知道我是她的亲人,我在她面前出现时,她总欢喜不已。小时候,她还会把别人给她或是去哪家办喜事的人家拿的糖果留了送给我,那些东西对她来说是珍宝,是她唯一能给我的奢侈品。

长大后,每次回家我也会给她带些她没见过没吃过的“奢侈品”,让爱在传递。她懂得是非,也会帮助一些她能帮助的人和事,比如,到哪家帮干干农活,比如, 帮谁扶扶放歪了的东西。

她的日子不好过,舅妈对她不好。总会打她骂她,见面时她总用眼泪向我诉说,我也义愤填膺地找到舅妈对质,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对她好一点,一报还一报,将来你的儿媳也会这样对你的。后来听母亲说舅妈的儿媳也就是我的兄弟媳妇对她不好,我心里就蹦出一个词——报应。

再后来,听母亲说舅妈忽然间就对 她好了很多,但她从没领情,到走的时候眼里对舅妈还是充满了恨。

对于周围的人而言,她是他们的笑点。如今,她走了,大家少了以往的欢乐。不用时日,她就被遗忘,再过些时日,没人知道她曾经来过,因为她没有坟墓,没有属于自己的墓碑。在农村,像她这样的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女人是不能入宗祠的,不能和祖先一起享受亲人的祭奠和供奉,只能葬在一个乱岗上。好在,她年过六十,有一口属于她的棺材,属于她的归宿。如果没到六十岁就死亡的人,连棺材都不会有,用一张席子就了却一生。

“落花泪,落花飞,花香飘尽难再回。落花泪,落花飞,一朝春尽葬花归。”这首歌,就像为她的一生而写。

写下此文,证明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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