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戀人 8 抵京

初冬的陽光溫暖而吝嗇,一會兒功夫,已偏移西下,晚霞滿天。此時,一輛和諧號動車,風馳電掣地掠過蒼茫的黑土地,一路翻山越嶺駛往它的目的地。

八號車廂內十分安靜,偶爾會有人從過道穿過。吸頂燈所發出的白光,剛好照射在林飛腫脹的臉頰上,格外的引人注目。

坐在窗口的張桂蘭,望着窗外逐漸黯淡下來的天色,心中感慨萬千。林飛與紅櫻私奔的事,讓她感同身受,這次孑然一身南下,如同私奔一樣,只不過帶走的不是人,而是一堆令她傷痕累累的往事。

一聲嘆息之後,她摸了摸懷裏的挎包,側頭望着靠在自己肩頭睡熟了的林飛,心中陡然漾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漣漪。

林飛爲人正直善良,單純質樸。按說殘障人是社會中的一個弱勢羣體,可他身上所彰顯出來的勇敢,卻讓廣場上的年輕人爲之汗顏。

此刻,張桂蘭正處於情感的空窗期,遇到喜歡的人,潛意識裏總會與前男友做對比。上午林飛與家裏的通話,她聽得一清二楚,紅櫻發來的123短信,林飛也毫無避諱地向她做了解釋。張桂蘭在祝福他倆幸福的同時,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或許因爲她的傷口還沒結痂,需要新的愛情填補,或許她真心喜歡林飛身上那股特有的氣質。

張桂蘭擡手揉了揉溼潤的眼角,輕輕挪了挪被林飛壓麻了的肩膀。突然,她觸碰到那隻空蕩蕩的衣袖,心頭微微一顫,都說好人有好報,像林飛這樣重情重義之人,自己是不是該爲他做點什麼?

“花生瓜子飲料盒飯……有需要的沒有?”忽然,車廂一端傳來一個男乘務員的叫賣聲。

林飛慢慢睜開眼睛,活動了一下身子,睡眼惺忪地問:“張老師,我們……這是走到哪了?”

“快到了。你的臉腫成這樣子,即使到了北京,恐怕一時半會也參加不了面試?現在,我已不當老師,以後就叫我蘭姐吧。”張桂蘭瞧了一眼手錶,衝他微笑着說。

林飛不自覺地摸了一把烏青的臉頰,憨厚的笑了笑,欲言又止。此刻,他的所思所想,從那副茫然若失的表情中一覽無餘。

張桂蘭凝視着眼前這個涉世未深的男孩,內心越發得喜歡。她眼眸裏閃爍着火辣辣的目光,把林飛腫脹的臉頰,烤出了一層密密匝匝的汗珠。

“請等一下!給我來三份盒飯。”張桂蘭從挎包裏掏出零錢,對着推餐車的乘務員喊道。

“好的。給您三份。”乘務員遞過盒飯,不經意地暼了一眼林飛,詫異地愣了一下。這才接過錢,推起餐車,在前行中繼續叫賣着盒飯。

張桂蘭見林飛悶悶不樂,知道是剛纔乘務員的表情傷着了他,隨即把兩盒飯遞到他的手裏,放下前座椅上的摺疊架,嘴裏暖暖地說道:“甭理他!多吃點,到了北京姐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張老師……不,蘭姐我的臉果真有那麼難看嗎?”林飛把盒飯擱在摺疊架上,吞吞吐吐地問道。

“姐不騙你,是有點嚇人,不要怪別人,想生存就要適應這個社會。趕快吃飯吧,其它事情到了北京後再說。”張桂蘭幫他打開盒蓋,憐惜地安慰道。

林飛從小失去了胳膊,受盡了同學與陌生人的白眼,按說不應該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但現在的他卻異常注重形象,也許是因爲談了戀愛的緣故。

聽完張桂蘭的一席話,林飛點了點頭,聞着香噴噴的雞蓋飯,迅速拿起筷子,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張桂蘭瞅着他身上那隻搖擺不定的衣袖,回想起剛纔乘務員的表情,心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計劃。

吃完飯,張桂蘭的手機突然響起。她從挎包裏掏出來一看,臉頰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纖細的手指輕輕按下接聽鍵,裏面傳出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

“蘭子,火車晚點沒?我剛剛從公司出發,路上有點堵車。”

“表哥,辛苦你了!火車正點到站。不急的,你開車小心點呀!”張桂蘭站起身,瞧了一眼車廂上的信息提示,親暱地說道。

“知道了,不多囉嗦。出站後,你還在老地方等我。”

“好的,一會見!”張桂蘭掛斷電話,剛要坐下,忽然看到剛纔賣盒飯的乘務員出現在眼前。

“小兄弟,請原諒我剛纔無意中做出的不禮貌表情。你臉頰上的傷口需要消毒殺菌,預防感染化膿。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乘務員真誠的邊說邊遞過來一小瓶碘酒和一袋棉花棒。

“這……需要付您多少錢?”林飛驚訝地怔了怔神,靦腆地問道。

“哈哈哈……”旁邊的旅客望着林飛滑稽的表情,忍俊不禁。

“對不起,怪我剛纔沒有講清楚,是免費爲你提供的服務……”乘務員在人們的嬉笑聲中,一絲不苟地解釋道。

張桂蘭見狀,連忙幫林飛接過物品,感激不盡的連聲道謝。

乘務員走後,林飛瞧着張桂蘭手中的碘酒瓶,羞愧地低下了頭。張桂蘭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便不再多說,立刻扭開瓶蓋,抽出棉花棒沾着碘酒,耐心細緻地清理起他臉上的傷口。

林飛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棉花棒的每一次掠過,都讓他感覺到火辣辣的疼,這種疼雖然不是刀割,但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相信,通過這次經歷,他對社會本質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與理解。

忽然,車廂喇叭裏傳來火車即將到站的提示聲,旅客們隨即騷動起來,紛紛站起身取下貨架上的行李。列車在逐漸減速,鐵路兩旁的闌珊燈火映紅了半邊天際。

林飛早已背起了行囊,瞧着窗外夜色中的高樓大廈,激動得漲紅了臉。北京是祖國的首都,世界的舞臺,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棲息地。幾天前,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來到這裏工作。

“林飛,過會姐帶你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你可以讓接你的人先回去。完事後,我會把你送過去的。”張桂蘭望着他興奮的模樣,隨口商量道。

“不用,這點小傷不算什麼。況且我都和小強已說好,您就別操心了!”林飛拉起張桂蘭的箱包,隨着下車的人流邊走邊說。

“林飛,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出村時,你媽可是把監護權交給了我,以後有啥事要及時跟我說,最少我可以幫你出出主意。”張桂蘭不容分說,把一張紙條塞進了他的口袋。

林飛瞧着她那張俊俏的臉龐,會心的笑了。

出了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張桂蘭老遠就看到表哥,正衝着自己招手。她頓時眉開眼笑,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一臉茫然的林飛,緊隨其後。

張桂蘭的表哥,名字叫盧克,今年三十五六歲,身材魁梧,高鼻樑,大眼睛,黝黑的臉膛,透着一股幹練與剛毅。

“表哥,讓你久等了!這是我們村的林飛,他也來北京打工。”張桂蘭來到他的跟前,隨即指着林飛介紹道。

盧克聞聽眉頭一皺,仔細打量了一下林飛,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蘭姐,你們先走吧,我等一會小強,他下班後就過來接我。”林飛抿了抿嘴脣,低聲地說道。

張桂蘭聞聽,瞧了一眼身旁的表哥,隨後親切地說:“好吧,記着有事給我打電話。我可是你在北京的監護人!”

“知道了,姐!”林飛把拉桿箱交給了她表哥,微笑着回答道。

站前廣場,人聲鼎沸。斜對面色彩斑斕的廣告牌,映紅了過往行人的臉頰。林飛站在霓虹燈下,望着他倆逐漸消失的身影,內心頓感空空蕩蕩。

城市裏的夜晚,燈火通明,到處充滿了誘惑與陷阱。林飛徘徊在茫茫人海中,感受着一個外鄉人的孤寂與惆悵。此刻,他心裏惦記最多的不是小強什麼時候來接自己,而是遠在天邊的紅櫻,她現在是否也在思念着自己?

“叮鈴鈴……”林飛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立即按下了接聽鍵。

“飛飛,你在哪裏?我已到達廣場的出站口。”電話裏傳出林小強急促的聲音。

“強子,我就在出口前方50米……”林飛一邊接聽電話,一邊扭頭尋找着他。

“飛飛,你的臉……這是咋了?”林小強突然從人羣中鑽了出來,拍着他的肩膀吃驚地說。

“呵呵,不小心磕的。一年不見,你咋胖成這個樣子?”林飛望着眼前身穿保安服的發小,同樣吃驚地問道。

“北京的生活好唄!走,先回我宿舍再嘮。”林小強拉起林飛粗糙的手掌,快步朝着站前東邊的停車場走去。

此時,林飛的內心早已燃起一團熊熊烈火,林小強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然而北京真得很大,人真得很多,剛纔與他咫尺之間,竟然誰也沒有看到誰。

林小強的年齡與林飛一樣大,個子不高,長臉,八字眉,小眼睛。高中畢業後,他不甘心在家務農,自身來到北京當了一名保安,因工作踏實肯幹,不久前剛被提升爲班長。

林小強帶着林飛穿過一道鐵柵欄,來到一輛奧迪車前停下腳步,邊掏鑰匙邊說:“哥們兒,上車吧!一會請你吃烤肉串去!”

林飛聞聽,望着眼前的豪車,頓時目瞪口呆。

“嗨!哥們兒,你在想啥呢?是這輛車。”

林飛回頭看到強子已騎上旁邊的一輛電動摩托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林小強見狀並不在意,待他坐穩後,指着那輛嶄新的奧迪車,躊躇滿志地說道:“飛飛,我發誓,將來我一定會開上這樣的汽車。”

沒等林飛回復,電動摩托車已躥出老遠。他緊緊攬住強子的後腰,瞧着兩側一閃而過的萬家燈火,耳邊又迴響起剛纔的那句豪言壯語。林飛相信這是一句真話,命運的車輪或許正承載着自己的奮鬥目標向前滾滾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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