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味道

在物质极大丰富、物流极其发达的今天,我们能轻易吃到反季节的蔬菜、瓜果,养生人士却开始讲究“不时不食。”

我幼时多年都有幸保持着这种“不时不食”的生活习惯。不过与养生毫无关系,而是因为买不到,或者买不起。

华北平原四季分明,在寒冷而漫长的冬春季节里,家里的餐桌上,白菜、土豆、胡萝卜是当家菜。母亲从来不是做饭高手,她想尽办法,用很少的钱去喂饱我们的肚子。幼时的餐桌上,经常只有一碗菜。她炒的菜大多很咸,色重而味厚,我们抗议她“是不是抢劫了卖盐的”。她做菜总喜欢加些水,与其说是炒,更像是炖,一碗菜半碗汤,干货被我们一点点从中捞起,只剩下葱花、姜片的汤底,把馒头、玉米饼子掰成小块蘸满汤汁,放进嘴里,竟也松软,浓郁。一碗菜也能让一家人从头吃到尾。

春天里,吃腻了土豆白菜的我们,提着小篮子到田野里寻找可以吃的绿色。集市有早上市的菠菜,价格不菲,母亲是舍不得买的。春风里吹过的野地上、沟渠边,叶尖如针的猪毛菜,扫帚的幼儿版扫帚苗,蒲公英的绿色小苗都是我们采摘的对象。还有柳树的新芽,在别人眼里是“万条垂下绿丝绦”,是“拂堤杨柳醉春烟”,在我们眼里却是一盘用来下饭的菜。这些野菜做法大致相同,开水里滚过,焯熟,细细地切碎,拌上蒜泥、细盐,一勺热热的花椒油浇上去,吱吱地油花四溅,拌匀,夹到热馒头里或者大饼里,说不出的新鲜美味。


夏秋季节,大自然最为慷慨,黄瓜、茄子、西红柿,各种豆角和绿叶菜纷纷上市。

我最爱的是母亲做的西红柿鸡蛋汤。西红柿洗净,切片,连案板都不用,只需一刀一碗,一手把着西红柿,一手拿刀,只需几下,西红柿就变成片稳落碗中,既避免了汁水流走,又免了冼案板的麻烦。热锅凉油,下入几颗花椒,炸至微微发黑时,把西红柿倒入锅内,随着刺啦一声响,蒸腾的烟气带着香味冲进鼻子,翻炒一下,加入酱油,盐,继续翻炒几下,加水烧开,鸡蛋磕入碗中,搅打均匀。锅中水中,鸡蛋液倾斜倒入,如一脉细流入海,几秒钟后,泛起淡黄色的蛋花。勺起勺落,汤便分散到每个人的碗中。红的西红柿、黄的蛋花,颜色鲜艳诱人。我每次都会喝得点滴不剩,尤其是碗底沉下的西红柿籽也要一颗不剩地扒进嘴里,晚熟的西红柿籽实饱满,经过热油烹炸,小小的籽实竟有了香酥的味道。

长大离家之后,我多次在极饿之时,脑海中想象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为人母后,我也学着母亲的模样,给孩子做上一碗,他吃的喷香,我却总觉得不是熟悉的味道。

天气渐凉的时候,好多蔬菜都拉了秧,大大小小的茄子、长长短短的豆角、青的红的西红柿都摆在集市的地摊上。凉拌茄子皮就在这个时节端上桌来,说是“茄子皮”,实际上是茄子树的皮,拉了秧的茄子树,剥皮,选筋少的部分,开水焯熟,切碎,拌上花椒油、蒜末、盐,一道清爽的凉拌菜就完成了。


能让我们偶尔解解馋的是煎小鱼。家乡靠近白洋淀,时常会有小鱼在集市上出售,长不过寸许的小杂鱼,清洗干净,用盐腌上半个小时,再放点面粉拌匀,锅里加油烧热,小杂鱼下锅,油脂裹着鱼的焦香飘满了院子,煎熟出锅,黄澄澄地诱人口水。夹在烙得薄薄的玉米面大饼里,一口咬下去,既酥又嫩。放开肚皮吃的话,我自己能吃完一整张大饼夹小鱼。那个年代,高热量、高脂肪的油炸食物,更能安慰我们缺少油水的肚子。

时过境迁,我上学离家,定居在别的城市,超市的蔬菜品种丰富,水灵灵的好看,却买不到家乡的野菜、河里的小杂鱼。那样的颜色、那样的香气、那样的味道,成为我脑海深处温馨而又无法抵达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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