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花(2)

我想你。非常。我們之間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面。

我想摸你的頭髮。想碰你的手指。想和你用力的擁抱。想念面前,我脆弱得一塌糊塗。我只覺得自己還是那個沒有出息的孩子,還是那個只會躲在黑暗裏沉默倔犟的孩子,還是那個容易認真和天真的孩子,還是那個多傷口的孩子。可是,這樣的夜裏,一切念想又讓我覺得空洞,甚至荒涼,無物可以填補。太多年,我已經不會說我自己了。對任何人都不說。那是太沒有意義的事情。所以,我選擇了不說。

我想你。非常。

我們就是一對小女兒。站在農家的田埂上,我們格外芬芳。我春天穿你的碎花的確良上衣,你秋天穿我的紅色燈芯絨布鞋。夏忙的時候,我去幫你割禾,幫你摘菜,我戴你從自己頭頂下摘下的太陽帽,然後,像兩隻菜蝴蝶舒展在夏天的午後甜睡。冬天,我們手拉手從厚厚的積雪裏穿過,然後,沿着山坡滑翔,我們張開雙臂,又像兩隻穿雲的雁。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不管歲月怎麼變遷,時空怎麼轉換,我們永遠都是那對農家小女兒。

我想你。非常。

那年寒假,我走很遠的路去看上高三的你,我們站在學校的圍牆外激動不已。那是我不上學以後,第一次來看你,你說,我越發的清瘦了,然後你眼圈紅了。我握着你的手什麼也說不出口。後來你給我寫信,你是我最美的女孩,我不要你蒼桑,也不要你寂寞憂傷。我在午夜的集體宿舍裏把你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眼淚大顆的落下來,但不會哭出聲。

還有,那年我在火車站接你,你剛大學畢業。我們站得很遠,卻是一眼就認出來,我看你急切的在人流裏穿棱,我的心就突突的跳得厲害,這是個不缺乏陽光的城市,但那一刻我依然渴望你帶來的溫暖。你看我爲你煮菜,說我一板一眼的還蠻有架式,敢情是學會照顧自己了。我們上學時,我吃了太多你做的菜,我這是存心想爲你做一回。夜裏,你對我說起你的親愛,那個一開始你並不喜歡的男生,在最後,你卻嫁給了他。你說,並非所有的愛情都是一見鍾情,而慢慢滋生的纔是越來越濃烈的。我說,好,我以後也要找個一開始並不上眼的男子戀愛,然後,也要濃烈的嫁了。你就從背後輕輕攬了我的腰。我閉上眼,深呼吸。

我想你。非常。

我們之間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面。所以,我一直想猜出你現在的樣子。那年寒假,臨了春節,你穿了時尚好看的毛呢大衣,提了明亮碎花的小手袋,身旁挽了你的男孩來看我。那是第一次,我在你面前有了種自卑與自豪交雜的感覺。然後,開始知道,我們的人生道路之始儘管有着這麼多的相同,彼此有這麼的多情深意篤,但,我們最終的人生道路註定要不同。

最後一次見面是我去看你,你要做媽媽了。我像年少時一樣,步行到你的家,然後站在你的窗前,喜悅的喊。你也如年少時一樣,輕快的推開窗。然後,兩張期待的面孔在曾經的青春裏照面。你還是那個你。我也還是那個我。

你要做媽媽了。我看你驕傲的坐在椅彎裏,你的親愛幫你穿鞋子,我笑話你,說你的模樣彷彿是個女王。你擠我一眼,誇張的說每個女子都是天生的女王。有一刻間,我的視線掠過你的頭頂,穿過窗戶,看上長空。想起,在南方我已經失去了我親愛的。唯有此,對你隻字不提。我知道,你是最怕我痛的那個人。

我想你。非常。

只有我,還叫你採兒。我們在中學時代一起爲自己改名字,但最終,我們只習慣叫彼此的小名。你開始催我戀愛了,那一年,我寄給你我的新嫁娘照,我沒有告訴你我如何嫁的人,什麼日子嫁的人,我說,我累了,我懂得歇了。你則無聲。我能愛,你即是覺得幸運。我後來想,再愛,其實是誰都能的。因爲生活是這樣現實和殘忍。而我們,總得要活着,要生活。你告訴我,生活可以容許其它缺失,但不能缺失了愛以及被愛。是的,愛很重要,是種支撐,比如我們的想念,沒有愛,就會瓦解。

後來,到現在。我們沒有再見過。我知道我一直在南,而你一在北。我知道你讀博,我知道你搬新家,我知道我們都困在各自的城都生了一場疾病,我知道我們都在夏天拿了駕照,第一次從高速上下來,滿手心都冷汗涔涔,最後我收到你寄來的兒子的小照片,信還是愛人代你寫的,他在信中喜悅的說,藍,你看,這個小東西,就是我和採兒的愛情結晶。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信件聯絡,然後有十年時間,即便是在網上,我們再也沒有遇到過。

我們只存在彼此的內心。經年累月。

我想你。非常。

石屎森林裏,我被包裝的很堅硬。有堅硬的外表,也有日趨堅硬的心。我遭遇了一場絢麗的愛情,幸福的愛上了一個人,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愛情便如一朵盛開在夜空的煙花,很盛大又很虛華。在這場愛情裏我差點殘廢,我對所有人都絕口不提,包括你。所以,有十年,茫茫而無音訊。

各種同學聚會盛行的時候,各種同學微信羣熱情聯誼的時候,我都選擇了沉默。我不參加任何同學會,我拒絕進任何同學羣,他們說我孤僻寡淡,生性涼薄。是的。如他們,我的確如此。如今,我提不動的除了行囊之外,還有記憶。我忘了太多人,而我只願意憶起我記住的。就這樣,時隔十年,我們纔在網上有了音訊,可以語音,可以視頻。我們已經遠離青春,然而心還是和以前一樣貼近。你還在,我也還在,至於其他,什麼也不用問,只是從今,我們共享疼痛和繁榮。

你在午後拔來電話。聲音是慵倦的,還是帶着令我溫暖的氣息。我繞到園子的角落,放開聲音和你說話,我說,我身旁開着梔子,純淨無瑕的白,像經年前我們別到衣襟上的那朵。你說,我看得到。然後你笑出聲,清甜得像五月開在家門前的槐花。知道彼此端端的好,這念想纔算可以安穩的落地了。是的,我們沒有天天的想念,只是日日不忘懷。

我想你。非常。就算青春不能重來,也唯願我和你長聚不散。

PS:寫至此。矯情的給人看。然後讓定個標題。

說:想念某某某。感覺好土。

我邪惡的說:啊,我曉得了,叫:安紅,我想你。然後,有人在沙發上笑得打滾。

午夜有雨,滴滴答答。是問侯更是祝福。

                  寫在又一年五四 ·  藍/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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