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貓性

我以爲是寒風呼嘯、老貓在我腳邊打盹的時候。我也以爲是雲朵初開、陽光如薄紗籠罩大地的時候。卻不期然是一個嫋嫋的早晨。鳥聲啁啾,櫻花兒樹上的苞冒出淺芽,露珠在其上搖曳欲滴,遠遠望去如一串珠寶攀援其上。天色陰暗,卻莫名叫人愉悅,想必是土地裏沉睡的東西在甦醒罷。



我的青春,如同一隻貓的人生。初中是初生的小貓,懵懂慧狤,極盡天真美好,有這世上最柔軟的心靈。柔軟,則易碎。所以高中時是一隻惡了主人家、顛沛的流浪貓,飽嘗心酸與苦難。有時也不明白爲何世界變得這麼不溫柔。有時也向往房屋裏溫暖燈光。有時把眼一閉,想醉倒在荒草裏。溫暖不容遐想。現在它棲身在斷壁殘垣處,是一隻老貓。這裏清靜,冷清。老貓有時做夢有時清醒,陰天睡覺,晴朗的日子出去走走。它有時渴望遇到另一隻貓,告訴它流浪的故事。但它大多數時候緘口不言,微笑在風裏。




初中時分,是一副舊畫兒。把當日青春揉碎了看,則是一襲黴跡斑斑的錦袍,叫人無端生出幾許念想。行至此處,不禁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人生如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錦袍仍可見當日秀美卻早已束之高閣,正如我那段歲月,因太多遺憾而塵封已久。啓之,說不疼,是假話。把我最美的年華虛度了,豈能無憾。雖則如今的我相信美麗在任何時候皆可產生,且由人創造。但天賜之美,終究是錯過了。杜撰一個比喻:秦淮河上一名妓子,色藝雙絕,小有才名,胸中頗有溝壑。但在一曲紅綃不知數的年紀終日飲酒作樂,不曾覓得良人。在老來時頗想年少盛景,點燭欲笑欲淚之時,便是我之心境了。如憐花落,猶惜雲遮月,但如之奈何,只得由它去。




中考失利,去到不理想的學校,一塌糊塗。乍見失敗,少不得時常啼哭,心灰意懶。每日寫不盡的日記,電話中訴不盡的苦處。我是那般驕傲又那般脆弱的人吶,一時碾落成泥。後來我遇到改變我一生的好友。漸漸的樂觀起來,也有了些許快樂。一路跌跌撞撞,架沒少吵,但她們還是留在我的生命裏了。有這樣的好友,真好。因爲命裏有些劣根本性,所以學習慢慢的荒蕪了。之後高考失利,到另外一個學校復讀。好友的影響讓我變得樂觀,這段獨自求學的經歷更讓我受益良多。學業失敗,好友遠離,獨自漂泊,終於讓我從一個離不得朋友的人變成一個能夠獨自生活的人。




是極不適應的。一個人走路手腳亂擺,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但總不可能不見人吧。後來,慢慢的也從容了。陽光極明媚的時候,理理頭髮,出去購物。像個家庭主婦般挑挑揀揀。回到家中,倒在牀上,小憩一會兒,泡一杯飲物候着。等香氣輕輕蔓延的時候,睜眼一口兒一口兒的喝。猶自想一會兒,察覺腹中漸次空了。便起身,哼着歌兒,晃晃悠悠出門去。去一家常去的小店,點了食物,慢慢的嚐了,心滿意足的回家。在這樣的境地裏,不得已自尋歡樂。




  成長如何能少得了疼痛呢,其中心酸誰人能知。放學回家,大家呼朋引伴,言笑晏晏。而我總是形單影隻,爲伴只有天上明月。月光灑我身啊,身涼心也涼。一路踩着影子,胡亂唸叨着安慰自己。而回到家中,也只有一盞孤燈等待。大雨傾盆的時候,是我最無助的時候。漫天的雨啊,像要吞沒我。我如同一隻小舟在大海里浮沉,這時候最感到自己的渺小。生病的時候,我也是個妙人兒,也不吃藥,只是倒在牀上,掉出幾滴乾澀的淚。晚上夢境朦朧,夜半驚起,只覺一切都顯得猙獰。蒙上臉,不敢說話,任廉價的眼淚靜靜流淌。眼淚在有人珍愛的人那裏流,便是一顆顆珍珠。而我這無人的夜裏所流的,卻只是鹹溼的液體。



世界也不曾吝惜它的慈悲。現在也讀了些許書,明瞭些道理。以前總覺得自己讀過很多書,很有些搬弄,但現在書讀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的淺薄。禍兮福兮,幾年掙扎,人雖暗沉了不少,但好在日子終於有了盼頭。精神上與我所喜的愛玲、三毛有了些接近,得其一二分韻味。終於成爲一個鮮明清絕的人。而在追求上,讀書,陶冶心性,求生活,養父母,幾多呢。生活其實有很多樂趣,只是現在的我們不曾擁有。現在做的,只是與它更近、更近。初中我是溫室嬌花,高中我是折了枝被風雨扯了花瓣、就連根莖也化作泥土的花。現在,我從死去的地方長起來。剛強而冷冽,靜靜的綻放在這無人的荒野。


越到後來越明白,真正的高深顯而不露。前日看到一句話非常喜歡:我們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卻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在我的青春裏,有些人一直留在生命裏,有些人來了又去。有許多離別,許多相遇,許多悲喜。就好像一個大禮包,許多層,一層一層的拆。有的念一句芝麻開門就開了,你會笑。有的手指出血也弄不開,你想哭。這些悲歡啊,被打包,送給自己。到最後發現,其實真的只是個禮盒而已。卻不覺得失落,那個小盒子裏裝的,是人生的深度與透徹。




俱往矣,俱往矣。過往如醇酒一飲而盡,青春還在繼續。二十歲以後的日子當如鄉村的藍天白雲一樣平淡。隨心所欲,不逾矩。這纔是怡然的生活,也是我想要的生活。一顆有趣的靈魂,在怎樣的環境裏都會開出花來。年少如是,年老亦如是。現在我只是頹敗古寺裏一隻黑貓,咪着眼,洋洋而懶懶的活着罷。



一束陽光淘氣的透過雲層撩撥着我,周圍一切漸次朦朧了。思緒像雲朵一般散了、遠了。

       



陽光和熙,她穿粗布衫在院子裏搖椅上乘涼。搖椅並不突兀的咿呀咿呀響,輕輕擺動的弧度像農家逶迤的炊煙。書卷兒掉在地上,老舊書頁和塵土的界限含糊不清。它被微風徐徐逗弄着,便使了性兒,弄出像睡着的老人脣角笑意般的聲響。一朵白色細花翩翩、翩翩地落了,落到她薄被般的眼皮上。一雙小手如土地裏竄出的嫩芽兒,白生生的覆在上邊:奶奶…奶奶…你看這朵小花好漂亮好漂亮呀,奶奶也和小花一樣漂亮。脣角的笑意更響亮了。貧瘠的眼皮懶懶蓋着,只有如深山老泉般的聲音靜靜流淌:那奶奶給你講奶奶年輕時候的事好不好呀…那猴兒卻只把頭埋在老人乾癟的身體上,嘻嘻的笑着。伸出手撫摸她黑亮的頭髮,她緩緩開腔了:奶奶年輕的時候呀,像一隻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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