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處即命途

吾心安處即命途


聽聞金聖嘆第二次參加科舉時,考題要求以《孟子》中的“如此則動心否乎”一句作文。金聖嘆交卷:“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葭蒼而外,有美一人。試問夫子動心否乎?曰: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動。”


旁人問金聖嘆爲何連寫三十九個“動”,他答道:“如此則動心否乎?孔子曾曰‘四十不惑’,則三十九歲之前必動心矣。”


黃金萬兩之財富、有美一人之愛情,誰不動心?我亦動心。時至今日,才知動心亦可隨心,隨心自當靜心,靜心方至安心。


從少年到青年,對理想的堅持不懈是自信的進取心;從青年到成年,對結果的寵辱不驚是溫潤的平常心。我漸漸發現,奮而追求是成熟的第一階段,而坦然淡泊是成熟的第二階段,有進無退的人生未必幸福,隨遇而安的生活才能灑脫自如。


諸葛亮《誡子書》道:“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光陰荏苒,寒來暑往,我看到自己境界的昇華和心性的完善。從中學時的立志高遠,到初入大學時的求路問道、再到如今的自如閒適,在不忘初心堅守理想的同時,我既尋到了通往未來的道路,也懂得了把握當下的幸運。


改程明道詩以自詡:

閒來無事不從容,醒覺東方日漸紅。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化中。

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爲人處世,不可沒有目標,卻也不可只有目標。譬如學習中用心認真,重在所得所思,成了第一不必歡喜,不成第一又有何妨?又如比賽裏付出心血,重在所遇所知,取了首獎不必歡喜,不取首獎又有何妨?再如未來時任教大學,重在所安所立,去了名校不必歡喜,不去名校又有何妨?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此英雄也。“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此名士也。人生於世,是真英雄自灑脫,是真名士自風流,外界紛繁複雜豈能亂吾心?


記《小窗幽記》有言:

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世有利弊、優劣、是非、成敗、得失、吉凶……

人有或喜、或悲、或樂、或憂、或驚、或懼……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是非成敗轉頭空,又何苦如此看重?人生最重要的是浮名和薄利,還是靈魂的愜意?得之不喜、失之不憂,方能寵辱不驚、去留無意。閒看庭前花開花落,自有“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之情懷;漫隨天外雲捲雲舒,確有“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之胸襟。女皇武則天逝世,立無字碑,一字不着,千秋功過,盡留與後人評說。世有如此奇女子,豈無相仿大丈夫?


西晉張翰曾在洛陽擔任齊王下官,忽有一日見秋風起,思念家鄉的菰菜羹、鱸魚膾,悵然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裏以邀名爵!”遂命駕而歸。有些深夜,躺在牀上的我想起家鄉的飯菜時,想起至親的父母姐弟時,想起曾經歷的美好與感動時,也會生出一顆民胞物與、包容天地萬物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縱然世事無常,惟願盡我所能,人活一世,怎能爲名所累,爲利所繮?


蘇軾被貶時曾賦詩云: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詩和遠方值得期許,當下生活又何嘗不是幸福的饋贈?懷報國爲民之心,守怡然自得之境。得志時一展宏圖,開萬世之太平;不得志時樂道安命,繼往聖之絕學。歲月如歌,時日如流,我慢慢地發現自己一人時心安,兩人時心安,千萬人時也心安;閱讀沉思時心安、運動遊戲時心安、烹飪攝影旅行時也心安。


生固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在奮發有爲中保持隨遇而安的心性,在獨善其身中不忘兼濟天下的使命。倘若命途如此,何時不是吾心安時?何處不是吾心安處?



天義丨重慶丨2019年5月

公衆號丨天義雲天丨tyyt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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