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小毛
1.
一年零29天我終於看到我的“寶”了，這是躺在病房中的我媽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穿着藍白交替的病服，眼球深深的陷進了眼窩裏，空洞無神。可是看我的一剎那出現了一生的光芒。
她用乾癟且粗糙的手不停撫摸着這張好久沒見的臉頰。
滿臉堆笑又滿嘴哽咽的說:生病真好，還能看見我的寶！
我的眼淚流到了她沒有一絲脂肪的手臂上，硬擠出笑臉拿出我給她買的新衣服。
2.
寶是我的乳名。從小我就沒有爸爸，媽媽靠給別人縫補衣服來維持我們的生計。
從上小學開始我就因爲沒有爸爸總是被同學嘲笑，孤立。每次放學他們都在背後追着我叫喊:你這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
每當我被欺負時就會跑到媽媽的懷裏，小聲的啜泣問:爲什麼我沒有爸爸。
媽媽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我，只是用她沒日沒夜縫衣服腫脹的雙手緊緊的把我摟在懷裏說:將來有一天考個好大學離開這個地方，我的寶就不會傷心了。
15度的燈泡下籠罩着容不下三個人的小屋，昏暗中搖曳着我和媽媽的身影，躺在她的懷裏聽她唱着並不好聽的搖籃曲。
儘管生活的磕磕絆絆，我還是上了初中，媽媽爲了省下車費錢，想讓我寄宿在舅舅那裏。
到了舅舅家吃飯時舅媽給我盛了半碗飯，我沒有吃飽剛要去盛，碗就被表弟搶跑了，舅媽慧心的笑了一下。
你媽就是沒有腦子纔會養你這個拖油瓶。舅舅喝完了一口酒用發紅的眼睛瞪着我。
晚上我躺着被子裏淚水剛要涌出，就讓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3.
第二次放假的時候我沒有去舅舅家，從學校到家60裏的路程我一路走了回去。
當太陽回到了母親的懷抱裏，我也從萬家燈火中找到了最微弱的那展燈。
剛到屋裏我就跑到水缸前大口大口的喝着涼水，媽媽見我的模樣剛要說些什麼，我一頭扎進她的懷裏哭的很大聲，所有的委屈都迸發出來了。
淚水和鼻涕都附着在了媽媽的懷裏，隔着衣服對她說:下次我就走着回家，不需要花坐車的錢，但我不要在去舅舅家裏好嗎。
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發抖，一滴滴的水珠滴在了我的頭頂，溼溼的涼涼的。
晚上我躺在媽媽身邊沉沉的睡去，她在微弱的燈光下縫補着我今天漏洞的襪子，和磨損的鞋子。
又一次回家撞見了媽媽和舅舅爭吵。
只聽舅舅大吼一聲:我哪有什麼錢，我告訴過你了讓你改嫁，你就要帶着那個拖油瓶，我有什麼辦法。
說完砰的一聲，那年老的木門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4.
從此這個情景在我心裏埋下了種子，像雜草一樣瘋狂生長。
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她的手顫顫巍巍的，盯着笑了好久，還殺了一隻要賣的公雞慶祝，躲在小屋裏我和媽媽第一次笑的那麼開心。
工作後我努力的加班，努力的掙錢爲了讓她過一個幸福的生活。
直到舅舅打來電話告訴我:媽媽得了癌症。
我坐在病牀上，好久沒有和她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了！她那枯槁的手在我的臉上摸了又摸。
寶，我知道我的病，可我不想化驗，太痛苦了，最後死了頭頂還光禿禿的。
她滿臉祈求的看着我，就像當年我不想去舅舅那裏一樣。
我含住了眼淚提着水壺去開水房，其實是去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說:媽媽是晚期肝癌了，化療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那不化療能維持幾天？我的指甲又扣進了皮膚裏，有了斑斑血跡。
4.5個月吧！醫生看了看我說。
我怔了好久但並沒有流淚，自從長大後我就不會流淚了。
回去後我站在門口看見媽媽對着鏡子在精細的梳頭，拿着我給她新買的衣服試了又試。
媽，我提着水壺走了進去。
她看見我，手很不自然的蜷在衣服上，露出羞澀的神情。
媽，現在咱們就出院好吧！我們不化療了，我們出去旅遊，你還沒去過三亞呢吧？我也沒去過，明天咱們就動身好不好。
咯咯的笑聲迴盪在冷清的病房裏。
5.
舅舅聽說這件事後把我拽出了病房，將手裏的小本子狠狠的砸在了我的臉上。
掉在地上的本子赫然寫着“領養證”三個大字。
我很自然的把它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早在幾年前我就見過它，媽媽沒有提起我也沒有提起。
你媽就是養了個白眼狼，她把你養大了，你現在有能力了，你就不管她了，讓她放棄治療……。舅舅還沒說完舅媽的一記耳光又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張牙舞爪，任憑他們在醫院的走廊中央嚎叫着。
6.
在收拾東西時我看見所有親人冰冷的目光，我寧願在他們眼中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只要媽媽開心就好了。
第一站我們去了三亞，我買了兩套一模一樣的比基尼，她穿上後消瘦的身體依然掩蓋不住皮膚的鬆弛。
現在鏡子前面拘謹又羞澀。
寶，我從來都沒想過我還會有這麼一天，一邊說一邊在頭上添加着裝飾品。
我領着她去吃小吃，看見滿嘴油漬的她對着我傻笑。
我帶她去坐旋轉木馬，手勾手坐在一落一浮的馬背上，像是領着自己的女兒。
媽媽畢竟體力不支，總是會喊累。
只要有空閒的時候她就拉着我擺好各種姿勢，對着手機鏡頭傻笑。
寶，如果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沒有說活，翻過身摟着她用骨頭堆砌的身體，把臉埋在她發白的頭髮裏。
媽，你在給我唱一首搖籃曲吧！
她哼哼着，唱得還是那麼不好聽。
7.
我們倆個用了5個月跑了15個城市，照了一生最多的照片，體會到了幸福的人該怎樣生活，最後走的時候我捧着媽媽的骨灰去了媽媽最喜歡的城市安了家。
簡書大學堂 無戒90天訓練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