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在園林,我們是閨閣女子

那日元宵,在喧鬧的上海城隍廟街頭,長長的人流像一條長龍纏繞着燈紅酒綠的街市。迎着絢麗的花燈,人們推背前行,圍着花燈不停地駐足停留。我們卻行色匆匆,只求一睹豫園的風采。三十元的門票,上海市政府真是體恤民心。

剛纔還是人聲鼎沸,進入豫園大門,整個世界便安靜了。是不是人們都擁擠着去看燈,忘記了這安靜的所在?進入主園,迎接我們的是一塊巨石,石上有江澤民的題詞“海上名園”。 

二月,正值梅花盛開。宮粉梅、綠梅,喜愛梅花的品格:凌寒獨自開。循着悠悠的梅香,步入了靜靜的豫園,路過點春堂,恍惚間,似乎燈火輝煌,賓朋滿座。園主人潘某人穩坐廳中央,舉杯飲酒,悠然暢談。凝神定睛,只見,剩下的是一盞盞昏黃的古燈,一席席虛空的紅木雕花椅。賓朋已遠走在時光裏,園主人也無數更替。四百年,王朝更替,江山易主,豫園還是靜靜地以悠然地姿態展露在人們面前。

我多想,着一身古裝,穿梭在紅梅綠梅之間,我是真的歡喜,伴我遊園的是我的小妹,兩個相差了一個年代的女子,卻是一樣地懂得這座古老的園子。穿過石板小徑,遇見一個花瓶式的門洞,白牆已泛灰,片片青苔佈滿牆角,那似乎能看得到歷史的片片滄桑。灰牆、青苔、花瓶式的門洞。是的,每一座踏着悠遠的步子,循着古老歷史而來的園子都是有靈魂的。豫園的每一處景都是園主人的精心佈置,是文人雅士們閒情逸志的最好舒展。坐在亭臺樓閣裏,靠在美人靠上,低頭俯視池中碧水紅魚,噴泉清雅,情趣怡人;擡頭遠眺,怪石嶙峋,林立多姿。這座巨大的假山羣是明代遺物,由疊石名家張南陽親自設計建造,是豫園的精華,更是園主人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體現。如果說園林給人們的感覺是優雅舒適與安逸,那麼,與安逸對應的便是戰爭。1864年,湘軍破城,戰火燃燒了整座城,燒殺擄掠,屍橫遍野,四十歲以下之女無一。當年太平軍入城,百姓沒有受到傷害,湘軍入城,民不聊生。曾國藩作爲一個讀書人,禮義仁智信盡失。這與七十多年後日本人進城無異。

1860年,太平軍進軍上海,滿清政府勾結英法侵略軍把豫園作爲駐紮外兵場所,在園中掘石填池,造起西式兵房,園景面目全非。

清光緒初年之後,豫園成爲各工商業之所,整個園林面目全非。當年園主人乞求安逸詳和的園子,終究也沒躲過歷史鬥爭的傷害。

石頭便是最好的記錄者,“石頭可避戰火”,唯有那精美的假山,還是四百年前的樣子。如果石頭有靈魂,它們一定能感受到人們的貪婪和自私,蠻橫和粗魯。石頭一定也曾遇見,來自不同年代的女子,憑欄遠眺,投來傾慕多情的目光。

兩個女子嬉笑追逐地穿過悠長的小巷,擦身而過的每一幅古典的窗花都讓我欣喜,窗中雕花,花中顯景,情趣怡然。猶如深閨女子穿廊嬉戲,追逐撲蝶。廊外牆邊有一異石,百孔千瘡,玲瓏多姿又奇異非凡。難道這是女媧補天時殞落的一塊異石?後來聽說,這是一塊江南聞名的奇石,名爲玉玲瓏。

走得累了,坐在一棵樹下歇息,擡頭仰望,才發現那是一棵直入雲霄的參天銀杏,這是一個早春的二月,銀杏的枝幹光禿禿的。我想,我要找一個春天,再來看看銀杏樹枝繁葉茂、充滿勃勃生機的樣子。聽說,這棵古銀杏是園主人建園時親手栽種。這又是一件四百年的遺物。這四百年,數不盡的人們在他腳下經過,有歡笑聲、有嬉鬧聲、有哭聲、喊聲、還有廝殺聲。銀杏老者就像一尊佛像,用詳和的目光平靜地注視着人間。今天,我見他終於微笑了,因爲,像我這樣的女子終於可以靠在他腳邊盡情歡笑;今日的文明終於基本可以實現人與人之間不再爲了財產和利益而進行大規模的搶奪和殺戮。

一座四百年的園子,就像一部微型的中國明清近代史,曾經的血腥與殺戮都埋藏在豫園的每一塊石頭裏,它們等待着人類文明的昇華,期待着千年安逸,永世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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