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自主老人】
士兒
煙迷遠樹。踏人間大道。回首天暮。
面壁枯石，雨泣聲聲，不知春落何處?
侵寒對鎖窗蝕霧。縛虎手①、窮聰盲目。
遣飛雲、鶴唳孤城、碧浪猶擁鬆住。
千丈愁城自破②，不驚榮辱③立，鱗筆④高賦。
自在魚蟲，竹草平安⑤，喚取濃香來助。
壁書⑥洗藥泉⑦皆在，驚雷裂⑧、少年歸路。
北窗臥⑨、宇宙開懷，來去是江山主⑩。
猶記得兩年前的春節，剛好是在深圳度過的。突然迷上寫詩詞的我和親友們一起去看望我的六舅公兼中學校友。當時，他是我們家族中唯一“鱗筆高賦”，寫中華古典詩詞的老人。
很久前就重病纏身卻一直精神矍鑠、積極樂觀的六舅公自此便成爲了我的榜樣。
每每提到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國外一些對老人生活的研究。其中印象最深的是科學家對康涅狄格州一家養老院的研究。
這家養老院的允許部分老人自行決定日常生活的細節問題。一年半後，對比同一家養老院情況相似卻無法自主選擇的老人，這些享有部分選擇權的老人不但更加開心、活躍和清醒而且離世的概率更低，還不到其他老人的一半。
在我們國家，像我舅公這樣在解放前出生的人確實吃盡了苦頭。在“煙迷遠樹”的種種民族危機中，即便正確選擇了方向，踏上“人間大道”，可是，好景不長，“回首天暮”，等到終於有好日子過了，這一批人也老了。
假如老人們都被安置在養老院，尤其像積極心理學奠基人之一埃倫·蘭格（Ellen J. Langer）在《專念》（Mindfulness）一書所提到的那些流行“現實療法”的養老院，那可真悲催。
在這種養老院，護理人員每天定期爲老人更新各種與現實有關的信息，如室外氣溫、日期、時政新聞等。爲了檢驗老人對於現實生活的把握程度，護理人員會提出一些問題。如“今天的溫度是多少度?今天星期幾?”那些無法回答問題的老人會被認爲神志不清。
可是對於行動不便如“面壁枯石”的老人，即便聽到“雨泣聲聲”，他們哪裏會知道“春落何處?”
正如這位著名的心理學家蘭格所總結的：
“這些問題到底與誰的現實更相關呢？對於一個整日呆在室內的老人來說，室外的氣溫高低有什麼要緊呢?如果每一天的生活都差不多，那麼知道今天的具體日期還有必要嗎？將護理人員的‘現實’強加給老人們，其結果只能是誤判老人的健康狀況和意識清醒程度，只能是傷害他們的身心。”
確實，在這種環境下生活的老人只能感受到“侵寒對鎖窗蝕霧”的無助。曾經年輕力壯的“縛虎手”只能落得個“窮聰盲目”的下場。
可是這世上除了“鶴唳孤城”的無奈生活還有另外一種活法——“碧浪猶擁鬆住”的生活。這正是我的六舅公所過的晚年生活。
對於六舅公刁應嵩，親友們一直說得最多的就是，大家一直以爲體弱多病的他會比其他兄弟姐妹還先離開人世，他卻活下來了，頑強地活着。即便在舅婆離世後，他還是頑強地活着。
那次春節會面，他明確地告訴我們有兩個法寶：一個是學中醫自救，另一個是寫古典詩詞。
出生在祖傳名中醫家庭中的六舅公雖然是理工出身，也是我們國家無線電研發專家，但是他一直以來都沒有鬆懈對中醫的學習和研究。一直以來，家人和他自己若身體不適，他都能開方子，藥到病除，真正實現了“中醫防身”的祖訓。
更爲神奇的是，被醫院一次又一次“判刑”的六舅公，居然奇蹟般地一次又一次站起來。每一次，親人們以爲走投無路了，他卻埋首中醫典籍，並結合現代醫學知識，爲自己量身開方，就這樣硬是一次又一次躲過了死神的明槍暗箭。即便家裏請了護工，他都自己精心挑選適合自己的食材，也會很非常科學地安排自己的作息時間，併合理地選擇適合自己的鍛鍊方式。
其實，他就是一位“以中醫防身，以詩詞養心”的踐行者。完全可以說，正是少年時對中華古典文化的喜愛，讓他即便在“驚雷裂”的日子依然能夠確保“壁書洗藥泉皆在”。也正是從古人的智慧中不斷汲取營養並結合現代理念，他真正做到“千丈愁城自破”，也就理所當然成爲真正主宰自己身心的主人。
希望越來越多的老人即便選擇養老院也要選擇像康涅狄格州一樣的，可以活在“自在魚蟲，竹草平安，喚取濃香來助”的自主環境中。也希望越來越多的老人能真正成爲像我六舅公一樣“來去是江山主”的人！
箋 注
①縛虎手：《毛詩正義》卷四之二《國風·鄭·大叔于田》“袒裼暴虎，獻於公所。"漢·毛亨傳："暴虎，空手以搏之。"指徒手與虎搏鬥，代指年輕力壯。
②千丈愁城自破: 反用源自北周·庾信《愁賦》（佚文）：“攻許愁城終不破，蕩許愁門終不開。”其中“千丈愁”源自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十五：“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③不驚榮辱：據說，光祿大夫阮裕隱居東山，清靜無爲，內心一直很自足。有人因此問右軍將軍王羲之，羲之說：“這位先生近來不因榮辱而動心，就是古時的隱士，又怎麼能超越這一點！”此處借指如隱士般自由的退休生活。
④麟筆：指著作。源自宋陸游《小軒》：“麟筆殘功成水品，蛇圖餘思入棋枰。”
⑤竹草平安：源自竹報平安。出自《酉陽雜俎續集·支植下》：衛公（李德裕）言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長數尺，相傳其寺綱維，每日報竹平安。意指童子寺的司事僧每天報告竹子平安。後多比喻報平安的家信。此處聯想，即便生活在老人院，自主養花草的老人和竹草一樣平安。養老院的工作人員每日亦能報平安。
⑥壁書：亦稱“ 壁經 ”。 漢 代發現於 孔子 宅壁中藏書。如韋應《送褚校書歸舊山歌》藏書壁中苔半侵，洗藥泉中月還在。 借指老人的博覽羣書。
⑦洗藥泉：源自唐朝詩人韋應物《送褚校書歸舊山歌》：“ 藏書壁中苔半侵,洗藥泉中月還在。”借指中醫。
⑧驚雷裂：源自“驚雷破柱"。《世說新語》中捲上《雅量》：“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此處指不管生活多艱難，依然執着追求少年時的夢想。
⑨北窗臥：源自晉·陶潛《與子儼等疏》：“嘗言夏月虛閒，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此處借指羲皇上人。其中羲皇人，指生活清閒自適。
⑩來去是江山主：管領風光景色的主人。源自任淵 注引蘇軾 帖：“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閒者便是主人。”
備 注
1、此詩詞押中華新韻，畢竟新時代需要使用一些新詞彙。按姜夔《疏影·苔枝綴玉》格式填詞，並已通過“詩詞吾愛網”的在線檢測。
2、圖來自網絡。
3、以上的解讀是在寫詩時的所思所想。一是爲了讓更多的人能看懂並喜歡上中華古典詩詞；二是爲了哪一天自己再失憶時能夠看懂自己所寫的詩詞。因而，若只願沉浸於詩詞世界的讀者可忽略不看。
4、不過，事後再回味可能又有新的啓示，而且每個人理解的角度不同，可以從多個出發點進行解讀，或許這正是寫中華古典詩詞的魅力所在。
5、自聽了餘秋雨先生關於《秋雨書院:中國文化必修課》的講座後，不再糾結詩詞後面的白話文是該起名爲”創作背景“還是”詩詞自評“。中華古典詩詞是思想的禮花，後面的白話文則是思想的禮花引發的歡宴。也就是說中華詩詞+現代散文就是士兒的個人標籤。
6、以詩爲史，記錄生活的痕跡，見證蛻變的年代。艾略特在一九三0年爲約翰遜博士的《倫敦》和《人生希望多空幻》兩首詩的合訂本作序時寫道:“不管人們願意與否，他們的感受性是隨時代而變化的，但是隻有天才人物才能改變表現的方式。很多二流的詩人之所以是二流的，就是因爲他們缺少那種敏感和意識來發現他們與前一代人感覺不同，必須使用不同的詞彙。”——告誡自己既要有傳承也要有創新，更要有代表我們時代的語言。
7、詩人華茲華斯有言：“我相信我的詩歌之使命便是安慰受苦者；使開心的人的更加快樂，好讓白天的陽光更明媚；教導年幼者及各年齡層有仁愛之心的人學會真正地觀察、思考和感受，讓他們在行動和心靈上更有德性。這就是它們的職責，我相信在我們作古多年後，它們仍會忠實地完成這個使命。”——以此共勉。
8、生活還有中華詩詞這個心理醫生！
士兒
關心傳統和現代纔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