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年出國時，因兒子尚小，不放心從未帶過孩子的愛人，獨自在家帶孩子。
於是，我便勞累我那體重不足八十斤、年近八旬的白髮老媽媽，輔助愛人一起幫我照應兩個孩子。
好在網絡發達，天涯海角都可以通過視頻和親人相見。所以，無論多忙多累，我總會抽時間和家人聊天。
昨天午休時間，習慣性地和家裏視頻，兒子拿着手機，大叫着:“姥姥快來，媽媽又和我們視頻了。”
接着就看到了媽媽，滿頭銀絲，滿臉皺紋，佝僂着身子，步履蹣跚着，慢吞吞地朝兒子挪去。
我的眼淚“譁”地就流了下來，我這才發現，媽媽真的老了：那白髮、那皺紋、那佝僂的身子、那蹣跚的腳步，無不顯露着媽媽的衰老，媽媽的瘦弱，媽媽的老態龍鍾。
只是，媽媽那雙慈祥的眼睛裏，依舊充滿了溫暖和笑意。
在我印象中，每一次視頻，媽媽都是眉開眼笑的。也許，她不想讓我看到她的憂傷；也許，她不想讓我看到她的牽掛；也許，她不想讓我看到她的難過。
總之，每次視頻，我看到的媽媽永遠都是微笑的。
所以，我也慌忙擦去眼角悄悄滑下的淚水，也眉開眼笑的。
媽說:“梅兒呀，你回到你原來的地方工作還好吧？”
我說:“很好，熟人熟事，老闆老闆娘對我很好，工作也輕鬆，你就放心吧。”
媽說:“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媽就怕你在外吃苦，又沒有人幫得到你。”
我那不爭氣的眼淚差點又流了出來，我只好拼命忍着，努力笑着說:“媽，我不苦，我好着哩。只要你和爸把身體照顧好，順便幫我照看好孩子，等我掙幾年錢就回來好好孝敬你們，讓你們也享幾年清福。”
媽說:“我和你爸身體都好，你孤身在外照顧好你自己就行。莫操我們的心，孩子們也好，都很乖。”
我說:“你們老了，孩子們又正長身體，營養千萬要跟上，別不捨得花錢，現在我們可是兩個人掙錢哩。”
媽說:“曉得了，沒剋扣你的孩子，不信你問問你的左鄰右舍，問他們我剋扣你的孩子沒？”
我笑着說:“瞧我媽，我還不相信你嗎？孩子是我的心肝寶貝，更是你的心肝寶貝呀。”
媽說:“是的哩，孩子們要吃什麼我都會滿足他們的，這不，前前後後花了快一千塊錢哩。”
我說:“一個月一千塊錢太少了，若我在家半個月還不夠花哩。”
媽說:“不是一個月，是這幾個月來我一共花了你們將近一千塊哩。去年幫你們帶孩子花的錢我都一筆一筆記着，過年回家時還餘一千多給了小詩宇他爸，今年懶也沒記着，這一千塊錢都不知花哪兒去了？”
我聽了不禁大驚失色，這幾個月總計才花一千塊？那日子是咋過的？平均一個月才二百多塊錢？就算不買米、不買面、不買油、不買菜，光買孩子的零食恐怕也不夠吧？何況還要買雞鴨魚肉來改善生話，給孩子們補充營養哩。
媽接着說:“你在外掙錢不容易，你放心，媽不會亂花你們一分錢！能幫你多攢點就多攢點，這樣的話你就可少幹幾年，早點回來，孩子們就可以和你早點團圓了。”
霎那間，淚水便排山倒海般傾泄而來，慌得我連“再見”也不顧得和媽說，就匆忙掛斷視頻，我怕我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連累着媽也跟着傷心。
二
過了很久，平復下來的我急忙給愛人發微信，責備他爲什麼不給錢媽媽？責備他知不知道媽媽這幾個月才花一千塊錢，那過的是啥日子？責備他這一切爲啥不早點告訴我？
他收到微信後大呼冤枉，說：“我每次回家都三百五百地給錢媽，可媽老說還有錢不要，害我每次走時只好將錢壓在菜板下面。而且我每次回家都看到吃剩的不是排骨和魚就是雞，這生活看起來也不是很差呀？”
“再說了，只要我回家，我也總是大包小包吃的喝的帶回去，碰到街上有買本地豬肉本地魚啥的我也都會買，你說這小日子過得能差到哪裏去呢？”
我憤怒地說：“你哄鬼呢？我纔不相信你的話，這幾個月一共才花一千塊錢，打死我也不相信這日子會好到哪裏去！”
他氣急敗壞地不理我，連夜騎車跑回了家。
今天中午再次視頻，媽媽便拼命向我解釋說:“梅兒，我雖只花了你們一千塊錢，但我沒剋扣你的孩子，我過生日時收了二三千塊錢，我和你爸都吃住在你家，總不能白吃白喝吧？再說我們老了要錢也沒什麼用，就這樣一起吃吃喝喝也挺好。你們倆掙的錢還怕沒地方花嗎？兩個孩子，上學、買房、娶媳婦，哪一樣不花錢？媽和爸老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幫你們省着點花吧？”
愛人也接着說:“媽老說不花我們的錢，我給的錢她都攢着，說將來成個整數就給我們存起來。可能媽連她當教師的補貼，外加她和爸的養老金都貼補了家用哩。媽老在我面前嘮叨，說叫你把本錢掙回後再幹個一年半載就回家，家裏又不是缺吃少穿的，這大年紀還在外受罪，讓這老的老小的小咋過日子呢？”說着說着，他的眼角也泛起了點點淚花，我急忙別過頭去，我怕我不爭氣的眼淚又洶涌而至。
三
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婚後這麼多年來媽媽好像真的沒怎麼花我們的錢，哪怕是逢年過節，爸媽的生日，雖然人場上我給的錢和哥哥姐姐一樣多，可背後，媽媽總會以各種各樣的藉口還回來。
媽媽總是對我說:“梅兒，你最小，孩子也最小，又是他一個人在外掙錢，媽不要你的錢，只要你自己過得好不讓我操心，媽就比吃肉喝湯還舒服。”
我有時實在過意不去，就會幫媽和爸買些衣服、保健品或者補品之類的送去，每次都會挨媽一頓劈頭蓋臉地責罵，罵我不該大手大腳亂花錢，罵我不該不懂她的心。
特別是買了房子欠了債後，我每次給媽的錢，她不僅分文不收，有時還會偷偷多給點回來。
媽常常內疚地說:“梅兒，當年我和你爸沒讓你復讀考大學真是大錯特錯了，要不你的命也不會這麼苦了。”
我則笑着說:“那也不一定復讀就能考上大學啊？就算考上大學也不一定過得很好啊！再說啦，我現在又不愁吃不愁喝的，小日子還算過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媽無聲地搖搖頭，滿臉的歉意，我分明看到，那份歉疚成了爸媽一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
2002年我們買房時，爸媽傾其所有，說以後有錢就還，沒錢就不還。雖然錢不多，於我卻是山一樣厚重。
2006年和2007年，因買房欠的債靠愛人一人掙錢遲遲還不完，我一咬牙，便將女兒託付給了媽，陪他一起去廈門打工掙錢還債。
而在這兩年中，媽媽帶着女兒可謂省吃儉用。
我回來後聽鄰居說，媽那時送女兒上學，每天早上只買一份早餐給女兒吃，自己則不捨得買，有時就撿女兒喝剩的稀飯或吃剩的包子湊合一下，有時乾脆餓着。
現在寫起來我依然是淚流滿面，我親愛的媽媽呀，爲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女兒，不知讓你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大罪！
本來風燭殘年的你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卻因爲我的遠走他鄉，不得不強撐着瘦弱的身體，爲我撫兒養女，爲我支撐着這個家。
四
淚眼朦朧中，往事點點滴滴涌上心頭。
有了兒子後，媽媽的關愛更是無微不至。大到柴米油麪，小到時令疏果，常常是隻有我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到的。
一年四季我們家吃的大米、白麪，都是媽叫大哥打好送到我家的。鮮榨的菜籽油，花生油，打好的餈粑，總是第一時間送過來。
一到冬天，媽怕天冷凍壞了孩子，早早就叫大哥將燒好的木碳大袋小袋送到我家，讓我們的整個冬天都暖融融的。
家裏種的疏菜瓜果，第一茬總是我們孃兒仨的，那些帶着露水也帶着媽媽無盡關愛的蔬菜瓜果，讓我們的四季都充滿了甜蜜。
媽媽養了很多雞，那些雞下的蛋，她和爸自己不捨得吃，總是想方設法分給我們兄弟姐妹，尤其是我家最多。拿爸爸的話說，若那些雞一年下365個蛋，我們家一年至少吃了200個。
所以我的左鄰右舍常羨慕地對我說:“你媽對你真好啊！”而我，也一直沉醉在這濃濃的愛意裏。
我任性地出國，是媽最不願意接受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從此，天涯的這邊，是我無盡的牽掛和思念；天涯的那端，是媽無盡的擔憂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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