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挖掘boosting

作者簡介:楊燦,香港科技大學電子與計算機工程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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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港科大拿到PhD,做的是Bioinformatics方面的東西。Bioinformatics這個領域很亂,從業者水平參差不齊,但隨着相關技術(比如Microarray, Genotyping)的進步,這個領域一直風風光光。因爲我本科是學計算機電子技術方面的,對這些技術本身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支持我一路走過來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我感受到統計學習(Statistical learning)的魅力。正如本科時代看過的一本網絡小說《悟空傳》所寫的:“你不覺得天邊的晚霞很美嗎?只有看着她,我才能堅持向西走。”

離校前閒來無事,覺得應該把自己的一些感受寫下來,和更多的愛好者分享。

1. 學習經歷

先介紹一下我是如何發現這個領域的。我本科學自動化,大四時接觸到一點智能控制的東西,比如模糊系統,神經網絡。研究生階段除了做點小硬件和小軟件,主要的時間花在研究模糊系統上。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了王立新老師的《模糊系統與模糊控制教材》。我至今依然認爲這是有關模糊系統的最好的書,邏輯性非常強。它解答了我當年的很多困惑,然而真正令我心潮澎湃的是這本書的序言,讀起來有一種“飛”的感覺。後來我終於有機會來到港科大,成爲立新老師的PhD學生,時長一年半(因爲立新老師離開港科大投身產業界了)。立新老師對我的指導很少,總結起來可能就一句話:“你應該去看一下Breiman 和Friedman的文章。”立新老師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高高在上的,於是我就忠實地執行了他的話。那一年半的時間裏,我幾乎把他們的文章看了好幾遍。開始不怎麼懂,後來才慢慢懂了,甚至有些癡迷。於是,我把與他們經常合作的一些學者的大部分文章也拿來看了,當時很傻很天真,就是瞎看,後來才知道他們的鼎鼎大名,Hastie, Tibshirani, Efron等。文章看得差不多了,就反覆看他們的那本書“The Elements of Statistical learning”(以下簡稱ESL)。說實話,不容易看明白,也沒有人指導,我只好把文章和書一起反覆看,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比如爲看懂Efron的“Least angle regression”,我一個人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年時間(個人資質太差)。當時國內還有人翻譯了這本書(2006年),把名字翻譯爲“統計學習基礎”。我的神啦,這也叫“基礎”!還要不要人學啊!難道絕世武功真的要練三五十年?其實正確的翻譯應該叫“精要”。在我看來,這本書所記載的是絕世武功的要義,強調的是整體的理解,聯繫和把握,絕世武功的細節在他們的文章裏。

2. 關於Lasso與Boosting

由於篇幅有限,我就以Lasso和Boosting爲主線講講自己的體會。故事還得從90年代說起。我覺得90年代是這個領域發展的一個黃金年代,因爲兩種絕世武功都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他們是SVM和Boosted Trees。

先說SVM。大家對SVM的基本原理普遍表述爲,SVM通過非線性變換把原空間映射到高維空間,然後在這個高維空間構造線性分類器,因爲在高維空間數據點更容易分開。甚至有部分學者認爲SVM可以克服維數災難(curse of dimensionality)。如果這樣理解SVM的基本原理,我覺得還沒有看到問題的本質。因爲這個看法不能解釋下面的事實:SVM在高維空間裏構建分類器後,爲什麼這個分類器不會對原空間的數據集Overfitting呢?要理解SVM的成功,我覺得可以考慮以下幾個方面:第一,SVM求解最優分類器的時候,使用了L2-norm regularization,這個是控制Overfitting的關鍵。第二,SVM不需要顯式地構建非線性映射,而是通過Kernel trick完成,這樣大大提高運算效率。第三,SVM的優化問題屬於一個二次規劃(Quadratic programming),優化專家們爲SVM這個特殊的優化問題設計了很多巧妙的解法,比如SMO(Sequential minimal optimization)解法。第四,Vapnika的統計學習理論爲SVM提供了很好的理論背景(這點不能用來解釋爲什麼SVM這麼popular,因爲由理論導出的bound太loose)。於是SVM成功了,火得一塌糊塗!

再說Boosted Trees。它基本的想法是通過對弱分類器的組合來構造一個強分類器。所謂“弱”就是比隨機猜要好一點點;“強”就是強啦。這個想法可以追溯到由Leslie Valiant教授(2010年圖靈獎得主)在80年代提出的probably approximately correct learning (PAC learning) 理論。不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來實現這個理想。細節決定成敗,再好的理論也需要有效的算法來執行。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 Schapire在1996年提出一個有效的算法真正實現了這個夙願,它的名字叫AdaBoost。AdaBoost把多個不同的決策樹用一種非隨機的方式組合起來,表現出驚人的性能!第一,把決策樹的準確率大大提高,可以與SVM媲美。第二,速度快,且基本不用調參數。第三,幾乎不Overfitting。我估計當時Breiman和Friedman肯定高興壞了,因爲眼看着他們提出的CART正在被SVM比下去的時候,AdaBoost讓決策樹起死回生!Breiman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論文裏讚揚AdaBoost是最好的現貨方法(off-the-shelf,即“拿下了就可以用”的意思)。其實在90年代末的時候,大家對AdaBoost爲什麼有如此神奇的性能迷惑不解。1999年,Friedman的一篇技術報告“Additive logistic regression: a statistical view of boosting”解釋了大部分的疑惑(沒有解釋AdaBoost爲什麼不容易Overfitting,這個問題好像至今還沒有定論),即搞清楚了AdaBoost在優化什麼指標以及如何優化的。基於此,Friedman提出了他的GBM(Gradient Boosting Machine,也叫MART或者TreeNet)。幾乎在同時,Breiman另闢蹊徑,結合他的Bagging (Bootstrap aggregating) 提出了Random Forest (今天微軟的Kinect裏面就採用了Random Forest,相關論文Real-time Human Pose Recognition in Parts from Single Depth Images是CVPR2011的best paper)。

有一個關於Gradient Boosting細節不得不提。Friedman在做實驗的時候發現,把一棵新生成的決策樹,記爲f_m,加到當前模型之前,在這棵決策樹前乘以一個小的數,即v×f_m(比如v=0.01),再加入到當前模型中,往往大大提高模型的準確度。他把這個叫做“Shrinkage”。接下來,Hastie,Tibshirani和Friedman進一步發現(我發現大師們都是親自動手寫程序做實驗的),如果把具有Shrinkage的Gradient Boosting應用到線性迴歸中時,得到的Solution Path與Lasso的Solution Path驚人地相似(如圖所示)!他們把這一結果寫在了ESL的第一版裏,並推測這二者存在着某種緊密的聯繫,但精確的數學關係他們當時也不清楚。Tibshirani說他們還請教了斯坦福的優化大師(我估計是Stephen Boyd),但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後來Tibshirani找到自己的恩師Efron。Tibshirani在“The Science of Bradley Efron”這本書的序言裏寫道,“He sat down and pretty much single-handedly solved the problem. Along the way, he developed a new algorithm, ‘least angle regression,’ which is interesting in its own right, and sheds great statistical insight on the Lasso.”我就不逐字逐句翻譯了,大意是:Efron獨自擺平了這個問題,與此同時發明了“Least angle regression (LAR)”。Efron結論是Lasso和Boosting的確有很緊密的數學聯繫,它們都可以通過修改LAR得到。更令人驚歎的是LAR具有非常明確的幾何意義。於是,Tibshirani在序言中還有一句,“In this work, Brad shows his great mathematical power–not the twentieth century, abstract kind of math, but the old-fashioned kind: geometric insight and analysis.”讀Prof Efron的文章,可以感受到古典幾何學與現代統計學的結合之美(推薦大家讀讀Efron教授2010年的一本新書Large-Scale Inference,希望以後有機會再寫寫這方面的體會)!總之,Efron的這篇文章是現代統計學的里程碑,它結束了一個時代,開啓了另一個時代。

這裏,想補充說明一下Lasso的身世,它的全稱是The Least Absolute Shrinkage and Selection Operator,讀音不是[‘læso]而是[læ’su:],有中文翻譯爲“套索”,個人覺得這個翻譯不好,太遠離它本來的含義,不如就用Lasso。Tibshrani自己說他的Lasso是受到Breiman的Non-Negative Garrote(NNG)的啓發。 Lasso把NNG的兩步合併爲一步,即L1-norm regularization。Lasso的巨大優勢在於它所構造的模型是Sparse的,因爲它會自動地選擇很少一部分變量構造模型。現在,Lasso已經家喻戶曉了,但是Lasso出生後的頭兩年卻很少有人問津。後來Tibshirani自己回憶時說,可能是由下面幾個原因造成的:1. 速度問題:當時計算機求解Lasso的速度太慢;2. 理解問題:大家對Lasso模型的性質理解不夠(直到Efron的LAR出來後大家才搞明白);3. 需求問題:當時還沒有遇到太多高維數據分析的問題,對Sparsity的需求似乎不足。Lasso的遭遇似乎在闡釋我們已經熟知的一些道理: 1.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沒有Efron的LAR,Lasso可能很難有這麼大的影響力)。2.時勢造英雄(高維數據分析的問題越來越多,比如Bioinformatics領域)。3.金子總是會閃光的。

LAR把Lasso (L1-norm regularization)和Boosting真正的聯繫起來,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數學細節可以參考本人的一個小結,當然最好還是親自拜讀Efron的原著)。LAR結束了一個晦澀的時代:在LAR之前,有關Sparsity的模型幾乎都是一個黑箱,它們的數學性質(更不要談古典的幾何性質了)幾乎都是缺失。LAR開啓了一個光明的時代:有關Sparsity的好文章如雨後春筍般地涌現,比如Candes和Tao的Dantzig Selector。伯克利大學的Bin Yu教授稱“Lasso, Boosting and Dantzig are three cousins”。近年來興起的Compressed sensing(Candes & Tao, Donoho)也與LAR一脈相承,只是更加強調L1-norm regularization其他方面的數學性質,比如Exact Recovery。我覺得這是一個問題的多個方面,Lasso關注的是構建模型的準確性,Compressed sensing關注的是變量選擇的準確性。由此引起的關於Sparsity的研究,猶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比如Low-rank 逼近是把L1-norm從向量到矩陣的自然推廣(現在流行的“用戶推薦系統”用到的Collaborative filtering的數學原理源於此)。有興趣的童鞋可以參考我個人的小結。

還必須提到的是算法問題。我個人覺得,一個好的模型,如果沒有一個快速準確的算法作爲支撐的話,它最後可能什麼也不是。看看Lasso頭幾年的冷遇就知道了。LAR的成功除了它漂亮的幾何性質之外,還有它的快速算法。LAR的算法複雜度相當於最小二乘法的複雜度,這幾乎已經把Lasso問題的求解推向極致。這一記錄在2007年被Friedman的Coordinate Descent(CD)刷新,至今沒人打破。Hastie教授趣稱這個爲“FFT(Friedman + Fortran + Tricks)”。因爲CD對Generalized Lasso問題並不能一網打盡,許多凸優化解法應運而生,如Gradient Projection, Proximal methods,ADMM (Alternating Direction Method of Multipliers), (Split) Bregman methods,Nesterov’s method (一階梯度法中最優的收斂速度,Candes 的很多軟件包都根據這個方法設計) 等等。哪個方法更好呢?這個就像問“誰的武功天下第一”一樣。我只能回答“王重陽以後再也沒有天下第一了,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他們各有各的所長,有的功夫是這個人擅長一些,而另外幾門功夫又是另一個人更擅長一些”。有關L1的算法可能還會大量涌現,正如優化大師Stephen Boyd所說(2010年9月28日):“God knows the last thing we need is another algorithm for the Lasso.”

3. 結語

最後我想以討論“模糊系統”和“統計學習”來結尾。這個話題非常具有爭議,我就冒天下之大不諱吧,談一談我這幾年的學習體會。記得十年前,立新老師曾經寫過一篇文章《模糊系統:挑戰與機遇並存——十年研究之感悟》,發表在2001年《自動化學報》上。我2005年看到的時候,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立新老師曾經有這麼一句話:“If a method works well in practice, there must be some theoretical reasons for its success.”2005年的時候,我開始問自己什麼使模糊系統的成功?立新老師認爲有如下幾個原因:1.模糊系統的通用逼近性能(Universal Approximator);2.模糊系統快速的構造算法,比如他自己的WM方法,Roger Jang的ANFIS等等;3.結果的可解釋性;4.利用各種不同形式的信息。

下面我談談自己的看法,第一,通用逼近性能當然是一個好的性質,它表明模糊系統是很flexible的,但flexible的結構太多了,比如神經網絡。問題往往不在flexible,而在太flexible導致overfitting。就如同SVM一樣,沒有L2-norm regularization,實踐中的性能就會變得很差。第二,快速算法,這是好的方法必備的,SVM,Boosting,Random Forest的算法都很快,而且可以直接用到高維,這一點上,我沒有看到模糊系統的優勢。第三,可解釋性:模糊系統對低維數據(比如2-4維)的確具有好的解釋性(因爲IF-THEN規則的前提和結論都很簡潔),但這個時候其它工具也可以做得到,比如Gradient Boosting和Random Forests(很多例子可以在ESL這本書裏看到)。第四,充分的利用各種信息。立新老師指的是IF-THEN規則可以比較自由靈活的加入先驗知識,並在他的書裏面詳細給出實例。遺憾的是,這些例子都在處理低維空間的問題。如何用IF-THEN規則解構高維空間呢?我個人看不到它們特殊的優勢。然而,在統計學習裏,利用不同的先驗知識處理高維空間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Sparsity,group-structure,smoothness等等。現在舉一個Gradient Boosting machine(GBM,也叫MART)的例子來說明我的觀點。根據Lasso和Boosting的關係,可以知道GBM已經用到了Sparsity的性質(L1-norm regularization)。GBM有兩個參數可以反映我們的先驗知識。第一個參數是深度(depth),控制每棵決策樹的深度 。如果深度爲1,即樹樁結構(Stump),表明GBM將採用加法模型(Generalized Additive model),即不考慮變量之間的交互式作用(Interaction);如果深度大於1,則考慮交互式作用。因爲交互式作用在非線性建模中比較重要,如異或(XOR)問題,沒有考慮交互式作用將失敗得很慘,所以這個參數設置反映了對非線性建模的先驗。第二個參數是Shrinkage的大小。假設深度選取是合理的,在噪聲比較小的時候,沒有Shrinkage會比較好;噪聲比較大的時候,有Shrinkage會好一些。實踐中,使用GBM對高維數據分析,試錯法(Trial and error)很容易使用,因爲就這兩個參數(通常depth=3~4;實際數據的噪聲往往比較大,推薦設置Shrinkage=0.01)。模型構建好之後,GBM會告訴你哪些變量是重要的,變量之間的交互式作用如何等等,這樣模型的結果也是比較容易理解。Random Forests也有相似的功能。好了,最後借Hastie教授的一幅圖來總結一下,無疑,GBM(MART)是他們的最愛,也是我的最愛。

尾音

問: 世間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處比天高?

答: 在世間自有山比此山更高,Open-mind要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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