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30年,泡沫如夢,一個個泡沫和風口過後,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人人都說互聯網改變世界,這話沒錯。

但我認爲互聯網改變的方式,是泡沫。

資金,資源,人才因爲一堆概念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又一個的泡沫,然後泡沫破裂,大部分人失敗,少數能夠留下來的,會成爲下一個世界的基石。

然後再有新的泡沫產生。

互聯網的歷史,就是泡沫浮起和破滅的歷史。

01

1993年,美國白宮宣佈開始提供“在線服務”,在場的記者面面相覷,不知 “在線服務”和“電話服務”有什麼區別。

不久,聯合國也宣佈提供“在線服務”,後知後覺的新聞媒體猛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巨大的熱點,開始四處探聽“在線”的含義,“Internet”這個詞一時傳遍了美國,商界和媒體界開始觀望這個新興事物的發展。

1995年,後來的電商界巨頭Ebay和亞馬遜上線,電商開始走上歷史舞臺;五個年輕人從日本商人孫正義那裏搞到了錢,養活了1994年建立的雅虎;

大洋對岸,馬雲剛剛辭職,湊了2萬塊,創辦中國黃頁,後來他也去孫正義那裏搞了錢。

但那年的明星並不是他們,而是瀏覽器。

那一年的8月9日,網景瀏覽器在納斯達克上市,定價14美元,開盤後一路飆升至71美元,兩個小時內,500萬股被搶購一空,收盤價58.25美元。

網景瀏覽器

這家成立16個月未曾盈利的公司震撼了華爾街的投資人,媒體不遺餘力的宣傳互聯網就是未來,人們紛紛驚呼互聯網將改變商業的模式。

雖然他們大多數看不懂這個東西。

這其實就跟羅老師告訴你虎紋鯊魚會改變世界一樣魔幻。

被譽爲互聯網聖經的美國《連線》雜誌刊登了該雜誌著名編輯凱文·凱利的一篇預測性文章,其中有這樣一句話。

“好消息是,你將成爲百萬富翁;壞消息是,人人都會成爲百萬富翁”。

從那時開始25年,再沒有投資者會以利潤來衡量一家科技公司。

從此刻回頭25年,原來那是互聯網送給世界的第一個泡沫。

02

1996年,雅虎公司正式在納斯達克上市,一年多之後,其股票價格翻了64倍,總市值達到了450億美元。

華爾街爲之瘋狂,全世界都在高呼:互聯網的時代到來了!

AOL、Amazon、Craigslist、eBay、一家又一家的互聯網巨頭橫空出世,在風口上享受着暴富的快樂。

對那時的美國公司來說,建立公司先建一個主頁是最時髦的事。

1999年,在美國上市的457家公司中,有308家來自科技行業。市值排名前十的公司中,科技公司佔了6個。

許多公司千方百計的蹭互聯網熱度,在自己的公司名後加上“.com”,或者在名字裏加上“I”“E”。

一箇中學生,建立一個網頁,就可以成爲“賬面上的百萬富翁”。

華爾街的老牌投資人擰着眉頭,不明白自己的估值到底合不合理,互聯網公司的運作模式遠遠超過了傳統企業的計算模板。

模式或許會騙人,但飛漲的股票不會騙人,狂熱的投機者享受着“打新”帶來的成倍利潤,鼓勵着一家又一家“互聯網創新企業”進入股市。

爲了讓更多的人連入網絡,運營商甚至免費送電腦,只要你簽署一份長期的網絡服務合同。

這份狂熱跨越大洋,傳入了中國。

在那幾年裏,搜狐、網易、新浪相繼成立,阿里、騰訊、陸續誕生。

但他們也不是那個時候的明星,他們只是初生牛犢。

1999年,號稱中國第一的概念股“中華網”在納斯達克上市當天從每股20美元攀升到67美元。

這巨大的成功鼓勵了國內嗅覺靈敏的一批人。

泡沫年代,要抓住紅利。

那一年,一個叫唐海松的海歸成立了億唐網,組建了一個由5個哈佛MBA和2個芝加哥大學MBA組成的“夢幻團隊”,然後從美國著名投資商DFG和SevinRosen拿到了5000萬美金的鉅額投資。

當時互聯網上所有已存在的業務,億唐網全都要參一手,還高瞻遠矚的打起了用戶心智的主意,把當時的70、80後定義成“明黃色的一代”,要讓他們“看到黃色就想到億唐”。

多年後,有另一家公司完成了這個理想,可惜這個顏色叫做 “美團黃”,黃色鋪滿大街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人記得億唐。

億唐意氣風發的時代,花錢也大手大腳。

僅僅宣傳費就砸出2000萬,還自建代理服務器,燒着大量的帶寬幫那時的國內網民瀏覽國外網頁。

億唐的團隊更是生活奢華,出入高檔公寓,享受特殊待遇。

據說億唐公司的烤肉架,永遠保持着讓烤肉香噴噴的溫度,那是20年前。

那年還有一家公司,名叫e國,是一家電子商務公司。

如果不是他們牛逼吹得太大,也許互聯網電商的歷史上會留它一筆。

e國的創始人張永青也是個海歸,經歷過美國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時期,他意識到美國的模式可以在中國複製,果斷回國,建立了一個電商網站。

2000年的時候,e國出了一個服務,叫做“e國一小時”,宣稱只要你在北京,我都在你下單後一小時給你免費送到。

在各種基礎設施都纔剛剛建立起來的時代,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開天闢地的壯舉。

就是成本太貴。

e國這套玩法並不是完全沒有根據,張永青畢竟是留過洋的,他參考了美國的零售網站Kozmo.com,這家網站就像現在的美團外賣,只要你想買,我就給你免費送。

可惜張永青回國太早,光看到了他們的商業模式,沒有看到後續數據。

1999年,Kozmo收入350萬美元,虧損2630萬美元。

如果你回到2000年,在北京街頭看到穿着紅馬甲,騎自行車的快遞員,不要覺得快遞小哥也穿越了,那只是e國太過超前的努力。

時代從來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你來早了,或者晚了,都會被他打。

03

2000年,互聯網泡沫的巔峯,納斯達克指數在觸頂5132點。

在一片狂熱之中,出了三大件事,直接導致了當時互聯網泡沫的磨滅。

第一件,是微軟壟斷案。

曾經打開了互聯網泡沫時代的網景瀏覽器在微軟的圍追堵截下黯然退場。在退場的同時,網景對微軟發起了最後的報復。

1998年,司法部宣佈起訴微軟壟斷。

微軟被調查壟斷已經是日常,所以當時沒有什麼人在乎,但2000年4月,聯邦法官托馬斯·傑克遜宣佈微軟壟斷成立,微軟必須拆分,瞬間震驚了世界。

人們突然發現,巨頭級的互聯網公司也許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牢靠,判決一下達,納斯達克指數狂跌,人們紛紛拋售微軟股票。

後來,微軟上訴成功,躲過了壟斷命運,但人們對互聯網的質疑已經無法停止。

第二件事,是一篇報道《Burning Up》——《燒盡》。

燒盡什麼?

當然是投資人的錢了。

2000年3月,股市正在最高點,《巴倫週刊》刊出這篇報道,通過對207家互聯網公司的研究報告指出,將會有51家網絡公司,現金流面臨枯竭,所有的公司都撐不過12個月,亞馬遜也不例外。

並且,在股價下行+高管套現+投資風險厭惡上升+市場資金縮減+再融資市場的冷卻,多重效應疊加下,這些公司不可能再次融資,最終將會面臨行業的大洗牌,破產加重組。

這一報道徹底摧垮了人們的信心,納斯達克指數開始動搖,並在微軟壟斷案落錘後立刻激化爲恐慌。

1年的時間裏,納斯達克指數跌了80%,無數“賬面上的百萬富翁”重新變得一文不名。

這一波動直接影響到了當時國內的泡沫,燒投資人錢的洋氣公司們,也開始一文不名。

失去了外國資本的扶持,互聯網公司瞬間被打回原形。

億唐,無法盈利,無法繼續融資,最後默默消失在了時代的海洋裏。

e國,失去融資,無法支撐投入,只能消減業務,擡高價格,最終走向沒落。

泡沫興起的週期,不賺錢的公司,都要死。

是不是很熟悉的場景呢?

其實我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了。

在一片屍山血海中,新浪、網易、搜狐這門戶三巨頭搶在最後關頭上市,獲得了活下去的資格。

那一年秀的是一個叫李斌的年輕人,他看着大洋彼岸的巨大泡沫,產生了萬丈豪情,大吼一聲“再不創業就晚了!”毅然跳進互聯網世界,建立了易車網。

剛進去,泡沫就炸了,易車網的員工從2000年的80人,3年跌到了連他自己都算上只有7人。

整個互聯網圈,比李斌更瞭解泡沫的人,真的不多,因爲他的每一步,都是泡沫和破滅的共舞。

多年之後,當他看着自己扶持的摩拜被資本追逐,和對面正覺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的學生會主席,不知會不會想起當年7個人在辦公室苦熬的日子。

後來摩拜的果斷賣身,是李斌早年泡沫經歷帶給他的紅利。

他,知道怕。

第三件事,是“安然醜聞”。

2001年,一家投資機構質疑安然的賬目問題,安然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能源公司,表現一向很好,但這個專業的老闆經過計算,認爲安然根本沒辦法盈利。

調查過後,安然不得不承認自己做假賬的事實,最後宣佈破產清算。

安然死了,但安然戳破的做假賬的事讓人們產生了懷疑,人們用調查安然的方法去審視互聯網公司,發現互聯網公司中做假賬的現象簡直就是常態。

安然事件

1999年的互聯網公司們用PPT去給投資人講故事,騙到天量的投資之後就開始瘋狂的擴張,擴張,擴張,等到數字好看的時候,做一個新的PPT,去騙更多的投資。

天使輪A輪B輪C輪直到納斯達克。

燒錢換數據,但是不賺錢。

一切只是華麗的泡沫。

這一擊徹底埋葬了心懷幻想者,所有人都知道,互聯網那曾經夢幻,讓所有人目眩神迷的巨大泡沫,已經破碎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不幸的是,他們想錯了。

人類唯一收穫的教訓是,人類從來不會收穫教訓。

未來就是歷史的一再重演。

04

2000年的泡沫破碎,留下了一些後續的餘波。

因爲大量互聯網公司倒閉,留下了無數無人續費的域名,2000到03這段時間成了炒域名生意的紅利期。

一羣炒手時刻盯着自己看中的域名,一旦域名要到期續不起費,立刻24小時蹲守,第一時間搶注。

蔡文勝靠着炒域名換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後來有了美圖秀秀。

比他更出名的炒手,叫姚勁波。

2009年5月,etang.com域名由於無續費被公開競拍,這個曾坐擁5000萬投資的域名最終售價3.5萬美元。

2010年,e國的域名被拍賣,1.74萬元,無人問津。

後來,eguo.com的域名被58同城的CEO姚勁波註冊,用來紀念十幾年前就能在網上買可樂的日子。

網易被泡沫破碎的衝擊打的流血不止,在02年慘遭停牌,丁磊一度想要賣掉網易,結果沒賣掉。

馬化騰拉不到投資,被日益高漲的成本逼瘋,同樣想要賣掉騰訊。唯一潛在的買家叫雷軍,剛剛經歷互聯網泡沫的雷軍覺得即時通訊軟件並不能盈利,拒絕了這個送上門的好事兒。

實際上,泡沫破滅後,往往有機遇。

危險和機遇從來是一體兩面。

個人站大爆發的時代,文字工作者們第一次走向了網絡,各類型的小說網站此起彼伏,榕樹下更網羅了一大批有名的人物,有號稱網絡文學三駕馬車的李尋歡、寧財神、邢育森。

1999年12月,“多來米中文網”以400萬元人民幣收購網易個人書站排行前20位個人書站中的16位,但不幸的是,他們很快就遇到了網絡泡沫,橫死街頭。

互聯網泡沫破裂後,這些當時統治網絡文壇的頂級大牛改行的改行,不改行的走向線下,都認爲網絡不是久留之地,只留下一羣有執念的頑固分子,依然賴在論壇上不肯走。

唐家三少、流浪的蛤蟆、樹下野狐、寶劍鋒……多年後,這些賴着不走的草根作者,創造了一個龐大的網文帝國,以及無人可及的個人造富記錄。

你看,泡沫和機遇,總是一念之間。

一念生,一念死。

05

時間來到2004年,互聯網泡沫的餘波漸漸散去,互聯網創業者又想到了新的idea。

2004年,web2.0的概念在美國被提出,成了互聯網界的新寵。

隔年,web2.0進入中國,成爲被熱炒的概念,無數博客站跟風而起,創業者聲嘶力竭的和投資人闡述web2.0時代帶來的“用戶自主生產內容”模式是多麼美妙。

2006年國際互聯網高層峯會上,李彥宏擡了擡眼皮,問了一個問題:web2.0怎樣盈利?

他是知道泡沫破滅威力的人,無法理解這些新人們爲何如此沒有敬畏之心。

丁磊更笑言,web2.0做的再好也沒有用,門戶要抄過來用,只需要幾分鐘。

這個小泡沫並沒有引起波動,因爲和後面的概念比起來,web2.0實在是小孩子過家家。

2007年,隨着喬布斯發佈蘋果手機,移動互聯網的時代正式到來。

新一輪互聯網技術出現,新的泡沫也接踵而至。

但是泡沫剛出現的時候並不一定叫泡沫,可能叫風口。

2008年,團購鼻祖Groupon成立,在美國迅速網羅了一批用戶。

被次貸債危機打的屁滾尿流的美國經濟界急於一個新的增長點,各家媒體在Groupon身上看到了商機,紛紛開始鼓吹Groupon的商業模式,Groupon一躍成爲新時代的獨角獸。

2010年12月,Google提出以6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Groupon,慘遭拒絕。

我說的慘,是Groupon慘,他們失去了變現的最好機會。

在16個月內,Groupon把業務拓展到了45個國家,主要集中在美國和歐洲,之後他們的業務版圖覆蓋了49個國家的500多個城市。

當然,他們也來中國試過水,中文名叫“高朋”。

可惜在這裏,美國互聯網界見到了自己從沒見過的的對手——一羣瘋子。

在Groupon剛剛興起的時候,中國的山寨大師們就果斷的模仿了Groupon的商業模式,開始建立自己的“團購”世界。

到2011年8月,我國團購網站的數量已經超過了5000家。

爲了爭奪市場,紅了眼的團購網站開始了一場互聯網最大規模的混戰。融資、廣告、地推、補貼……無所不用其極。

5000家團購網站中,有資格參戰的就有1700家,高朋趕在這個時候跳進了中國市場,被打的當場去世。

這場戰鬥最後生存下來的是美團,但活下來並不意味着勝利。

O2O模式並沒有帶來新的增長點,僅靠團購入不敷出,勝利的美團望着一片狼藉的戰場,焦急的尋找前進的方向。

戰場上沒被打死,但是可能會被餓死。

但更多人已經瘋了。

無數O2O公司如同被捅了窩的小強一樣洶湧而出,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上門洗車、預約美容、O2O婚禮、加盟汽修、親子諮詢、預定球場……

真正瘋了的是資本。

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拿着一份不成熟的企劃書,就能敲定千萬的融資,已有的企業紛紛在自己的業務里加上O2O的內容,生怕過了時。

熟悉的場面讓一些經受過疼痛的人皺起了眉頭,但卻遠不能警示捏着十幾年前相同套路,高呼新時代已經來臨的投機者前仆後繼。

這種瘋狂在2014年達到了頂點,引發了中國互聯網O2O時代最盛大的決鬥。

打車大戰。

2012年,做打車APP的公司有30多家,到2013年,最頭目的只剩下兩家,一家叫滴滴,一家叫快的。

滴滴的老大程維曾經在阿里手下做事,但老東家馬雲卻連同東家的東家孫正義投資了快的的陳偉星,好在深圳小馬哥雪中送炭,送上1500萬美金穩定了程維的信心。

2014年2月18日,滴滴打車決定給陳偉星抽冷子來一下狠的,滴滴打車宣佈:乘客使用滴滴打車並且微信支付每次能隨機獲得12到20元不等的高額補貼,每天3次。

但這次突襲並沒有讓陳偉星慌亂,當天快的打車發表聲明:用快的打車並用支付寶付款每單最少給乘客減免13元,每天2次。

然後直接在四城放話,“後續無論什麼情況,只要對手調了,我們‘永遠比對手多補貼1塊錢’的政策都會自動快速生效。”

這一年,泡沫神針李彥宏登上了歷史舞臺。

早在之前的千團大戰中百度就湊過熱鬧,然而只是淺嘗輒止。

到了打車大戰,李老師的心裏開始癢癢:大家都是BAT,憑什麼我不行。

百度接洽當時市場上第三強者大黃蜂。

結果不久,大黃蜂迫於壓力被快的吞掉,百度一地雞毛。

沒關係,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後面的路長着呢。

滴滴和快的殺紅了眼,補貼不斷升級,從一天燒掉1500萬升級到一天燒掉一億美金。

打車軟件真的值得這麼推嗎?

大家都懷疑這個問題,但這不重要,AT已經動了真火,不在這個戰場上咬死對手就不算完。

不是錢的問題,是面子的問題。

這個面子太貴了。

投資人的錢像流水一樣砸進去,但卻一直沒能砸出一個明確的商業模式。

騰訊和阿里對外宣稱是利用打車軟件把自家的線上支付平臺推廣開來,打車軟件本身只是附屬品。

死要面子活受罪。

就在戰火如荼的時候,一個新的對手出現了:優步。

優步背靠Uber,是一家國際性的企業,體量遠勝國內,雖然在剛進入中國的時候表現了一定的水土不服,但卻展現出了強大的適應力。

爲了防止被摘桃子,滴滴和快的不得不放下刀,先考慮另一條道路。

2015年初,滴滴和快的合併而成滴滴出行一躍成爲中國打車界的龍頭老大。

此時的Uber靠優步攻城略地,春風得意,一擡頭,見到了剛剛經歷血戰後還在舔刀子的滴滴出行,Uber自認爲自己是打車界的龍頭老大,根本看不上滴滴快的這種區域性的地頭蛇,當即就要開始下一輪大戰。

燒錢這件事情,外國人更有經驗,但國內巨頭更瘋狂。

2016年,滴滴出行宣佈收購Uber中國,打車大戰就此塵埃落定。

在打車網站生死搏鬥的時候,新興的O2O企業正在經歷破產狂潮。

2015年初,拒宅網、找好玩兒、徒步狗旅行、果凍旅行等旅遊O2O扎堆死亡,呵護網、36號教室、助考幫等教育O2O先後關閉,房屋網、程途網、億言堂等房產O2O落寞而去。

O2O泡沫中粉身碎骨的投機者的墓碑,多的寫不下名字。

但這卻依然沒有驚醒市場。

無數倒下的屍體讓讓生存者更加興奮,人人都覺得自己會是擠掉泡沫剩下來的那個通喫的贏家。

2015年,美團和餓了麼打響了外賣大戰。

O2O業務難以盈利,外賣成爲重要增長點,美團退無可退。

搶了先機的餓了麼更不能忍受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就這樣葬送,雙方戰火一觸即發。

那時的大學生和白領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五塊錢四菜一湯,十塊錢滿漢全席,爲了爭奪市場,雙方已經殺紅了眼。

這場外賣大戰的規模超過人們想象,不知死活參戰的幾家無一不迅速的遭到制裁,被清掃出局。

哦對了,李彥宏老師又又又跳進來,百度外賣重金下場後被光速暴打,最後打包賣給了餓了麼。

似乎人人都不覺得這樣瘋狂的補貼有什麼問題,似乎一切價格戰的終點都能靠壟斷後宰割用戶收回來。

最終,美團投靠騰訊,緊接着,阿里重啓口碑並就注資餓了麼,將這場戰爭延續了下去。

雙方一對眼,又是熟悉的的味道,雙方息兵罷戰,放棄了獨霸市場的野心。

泡沫結束後的生活,進入了一個外賣時代。

當看到穿着黃衣和藍衣的外賣小哥穿街過巷,爭搶着最後的送達時間時,很少有人能意識到,曾經有一羣穿着紅色馬甲的外賣小哥穿街過巷,這不過是15年前已經有人做過的“創新”罷了。

泡沫之所以是泡沫,是因爲它虛假。

但虛假並不僅僅是因爲有人吹牛,也許是因爲。

時候未到。

06

在O2O的戰爭熱火朝天的時候,移動互聯網的發展並沒有就此停止,許多不同的產業在各自的領域縱馬狂奔。

2012年,羅老師創辦了錘子科技。

羅永浩老師是截止目前國內真正的行業顛覆者。

他總能在別人飛機大炮打得火熱的時候,推着自行車殺進來號稱要顛覆行業。

從英語培訓,到博客網站,到手機,到電子煙,到抗菌材料,別人是幹一行愛一行,他是愛一行幹一行。

手機倒不是泡沫,不過羅老師自己本身就是泡沫。

那時候最大的一個泡沫,叫做互聯網思維,似乎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要沾上了互聯網思維,就能變得無往不利。

這一年,25歲的唐軍用213萬元巨資拍下了史玉柱的“天價午餐”,一年後,他的團貸網獲得史玉柱巨人創投1億元人民幣的A輪融資。

互聯網金融的泡沫開始膨脹。

2012年之前,網貸平臺共50家,2012年達200家,2013年800家,2014年2575家,到2015年4月達1819家。成交額從2012年之前的31億元,翻至2528億元。

地鐵站裏換了一張又一張巨幅海報,一個又一個大明星開始爲各類名字裏帶着“貸”的軟件代言,P2P平臺成了一時新寵,大量資金流入,補貼,營銷,你方唱罷我登場,又有人高歌:互金的時代到來了!

現在是2020年,P2P已經泯然衆人。

2015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那一年,互聯網的戰場上風雲滾滾,刀劍如林。

外賣平臺的大戰殺紅了眼,新的概念卻還在熱炒之中。

那年最火叫做大數據。

在2015年,不管什麼貓三狗四,都能跟你聊一聊大數據。

不僅是互聯網公司,幾乎每一個行業都被這一個概念泡沫包圍:餐飲公司要搞大數據,服裝公司要搞大數據,交通公司要搞大數據 ,連拍電影都要看大數據。

似乎大數據是一切的靈丹妙藥,配合互聯網思維食用,效果更佳。

那是流量明星最火的幾年,那是一個只看數據,不問真實的年代。

各路創業者沉浸在大數據帶來的掌控感中,以“科技”、“專業”自居,如同看着導航開車卻不關心路況的新手司機。

機器學習領域,世界範圍內最被尊敬的專家之一Michael Jordan (不是打籃球那個)教授曾經警告過世界,在他看來,大數據遠遠沒到可靠應用的時候,那時的狂熱只是一種虛假的泡沫。

那幾年也是遊戲業狂歡的時刻,2013年,國內手遊用戶總數達到3.1億,較之2012年增長超過248%,2014年,手遊創業團隊有14000多個,《刀塔傳奇》爆火之後,三個月內出現40多款山寨。

那時國內平均每個月上線一千多款手遊。

當時的整個歐洲也只有1000個團隊,除中國外,全世界加起來也只有6000個團隊。

這些手游上線後卻只有不到2%能夠盈利,絕大部分都是一輪遊,只是重複着期待土豪意外點進來,隨手充幾萬的日子。

當時的手遊界有一家公司,名字叫做愷英網絡,創始人叫王悅。

但這家公司最出名的卻不是他們的手遊,而是他們買下的一款頁遊:

“是兄弟就一起來砍我!”

2012年,頁遊就已經悄無聲息的成了中國網絡遊戲世界的重要力量,但那時大家還沒有意識到頁遊能有多強,直到《貪玩藍月》的出現,洗腦了整個中國,人們才驚奇的發現,頁遊竟然可以這麼賺錢。

2015年,愷英網絡借殼上市,到年底,愷英網絡市值很快就突破了400億。

34歲的王悅靠着66億身家登上胡潤排行榜,和他一起入選的人是滴滴打車的程維。

但頁遊的火爆只是曇花一現,數年後,王悅因涉嫌操作證券市場,身陷囹圇。

這邊,遊戲正在泡沫中瘋狂。

另一邊,大數據吹起來的影視泡沫正在催生新的事物。

因爲視頻網站正版化和網劇的模式的成功,視頻網站對高質量電視劇集的需求達到了飢渴的程度。

大量的需求促使了大數據流量明星的爆發,進一步導致了天價片酬和天價電視劇的出現。

2012網絡劇單集版權幾十萬已經算是高價,到2017年已經達到幾百萬一集,《如懿傳》要900萬一集,《涼生》更達到了1000萬一集。

爲了湊集數,電視劇出品方開始拼命剪輯,儘可能的拉長篇幅,甚至用0.75倍速播放劇情。

這樣“多點繁榮”的市場最終導致了新的概念產生:IP、聯動。

在15到18年,大量的著名IP被複活改編,並進一步出現了影遊聯動,每一個IP劇都會伴隨着同步的IP手遊一起出現,到最後,騰訊甚至提出了泛娛樂的概念,將電影、電視劇、漫畫、小說、遊戲衆多娛樂元素組合在一起打包出售。

娛樂業的泡沫爆破在2018年,隨着娛樂圈稅務問題被踢爆,影視業受到了沉重的傷害。

遊戲的版號黑天鵝更是降維打擊。

當一個行業承受不了黑天鵝的時候,那麼之前的一切繁榮,都是泡沫。

07

2016年末,大數據公司紛紛走到了盡頭。

曾被寄予厚望,讓所有人都相信“數據就是未來”“數據指導一切”的數據科技公司成片倒下。

炒概念炒的太瘋狂的投機者總是在吹泡沫的美妙感覺中忘記,玩數據雖然不要錢,但數據本身是要錢的,買不起數據,算法都是垃圾。

高額的成本,狹窄的應用,還有最後並不準確的數據結果,壓垮了大量大數據公司。

2017年,30多家大數據公司被調查問話,大量數據接口關停,數據產品停售,部分公司開始優化。

到2018年,凜冬依舊,小型的大數據公司紛紛破產,投資人開始皺起了眉頭。

直到那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技術再好,也只是鏡花水月,沒有數據和應用場景,大數據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只有巨頭,才養的起,用得上。

但技術吹是不會停止的,在大數據興起的同時,另一個概念也塵囂日上,甚至一度萬衆矚目,它叫VR,虛擬現實。

VR技術

2015年,移動互聯網的增長開始放緩,習慣了隨便做個APP就能賺錢的互聯網人感覺十分不習慣,他們看看電腦,再看看手機,突然之間想通了(他們認爲的)真理:

沒錢賺是因爲沒風口,沒風口是因爲沒技術!

因爲這個判斷纔有了2015年的技術爆發熱,像什麼大數據、雲計算、虛擬現實、人工智能、比特幣,基本都是在這一年吹起來的。

而如何說服投資人?

空對空有難度,不如先從硬件開始,畢竟軟件的發展也要依託硬件的承載。

機智的創新者抓住投資人,說自己創造了全新的硬件交互設施,智能頭戴設備。

於是一種嶄新的,革命性的,必將成爲未來的(互聯網界都是這幾個詞)技術成爲了一時熱點。

只要找個程序員,開發個手機APP,轉手就能賣錢的往事讓大家都很激動,智能眼鏡在他們看來是和智能手機一樣的嶄新平臺,一旦弄出來,他們就可以開發更多智能眼鏡APP轉手賣錢。

這引發了一陣智能眼鏡熱,HTC、谷歌、蘋果相繼宣佈研發自己的智能眼鏡,一大批創業公司緊隨其後,在商場裏擺滿了虛擬現實體驗店,各種虛擬現實論壇人員爆滿。

國內一衆虛擬現實概念股紛紛翻倍,相關產業也跟着雞犬升天。

暴風靠着暴風魔鏡,走上了神壇。

在那幾年,智能眼鏡被炒作成一種必將取代智能手機的全新設備,遊戲、電影行業作爲相關產業,起到了偵察兵的作用。

VR電影,VR遊戲,成了被熱炒的概念,甚至有人宣稱“VCD是靠AV火起來的,VR也應該先做AV”!

但是,昂貴的設備,稀少的內容,短暫的續航,不方便的應用,還是壓垮了虛擬現實行業,蘋果號稱要推出的智能眼鏡無限跳票,HTC狼狽出逃,谷歌宣佈凍結智能眼鏡研發。

高成本,賺不到錢,不知道怎麼盈利,不具備大範圍普及性。

如同所有泡沫爆破時一樣,大量中小型VR企業倒在了盈利的難題面前,甚至連擴大市場騙融資的資格都沒有。

2018年,虛擬現實已成昨日黃花,泡沫破盡。

這時候,對,這時候!百度VR橫空出世。

我覺得李老師可能只是想和羅老師爭口氣。

08

從2010年的千團大戰開始,中國互聯網已經迷信O2O太久。

砸錢擴張,獨霸市場的美夢讓每一個投資人都管不住錢包。

收益?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但O2O時代的終結者還是到來了。

2014年,當年在泡沫爆炸前跳坑的李斌已經回了14年血,易車網經歷過低潮,最終在互聯網的世界裏奪下了一席之地。

市場的繁榮讓李斌蠢蠢欲動,他試圖完成自己夢想,做自己的汽車品牌。

就在那一年,一個叫胡瑋煒的女記者找到了李斌,爲一個叫陳騰蛟的汽車設計師牽線,陳騰蛟想要做一款炫酷的智能自行車,這個想法卻沒有打動李斌。

李斌順着自行車的方向,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我們可以弄一種隨處都能借,掃碼就能走,騎一次一塊錢,用完就能停的自行車。

李斌爲這種單車起名爲mobike。

陳騰蛟太過聰明,看出這就是正在成片生長又成片死去的O2O,認爲這個項目沒前景。

於是李斌看向另一邊的胡瑋煒,說:“他不做,那你來吧!”

當幾年內後,胡瑋煒身家過億,成爲公衆號上反覆刷屏的創業榜樣的時候,很多人故意忽略了李斌的作用。

李斌那時正忙着做他的蔚來汽車,無暇關心共享單車市場即將到來的風雨。

戴維站到了摩拜的對面。

從小到大,戴威一直是勝利者,從班長一路做到北大學生會主席。

他在大學就提出了一個點子,校園共享單車,並予以實行,建立了OFO。

然而摩拜的橫空出世打碎了他順風順水的天才人生,他決定要用自己的實力奪回這一切。

O2O世界的最後決戰就這麼開始了。

2016年10月16日,走出地鐵的上班族驚訝的發現,地鐵旁邊已經被黃色的自行車擺滿了,旁邊還有大量的人,將傳單塞到自己的手裏。

OFO展現了令人震驚的侵略性,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無限制的擴大了自己的版圖,甚至將手從一線城市伸向了二線城市。

“小黃車”之名一時之間響徹了大江南北。

巔峯時,ofo的估值達30億美元,平臺日訂單突破1000萬,成爲繼淘寶、滴滴、美團之後,中國第四家日訂單過千萬的互聯網平臺,市場佔有率達到52%,遠超對手摩拜。

但52%畢竟不是完全擁有。

剛剛打完打車大戰不久的資本殺紅了眼,不停的向“共享單車”投錢,支持擴張,擴大投放。

從沒輸過的戴威更是咬緊了牙,誓要成爲共享單車市場的絕對統治者。

燒錢!

燒錢!

燒錢!

燒死摩拜,就是世界之王!

戴維很瘋狂,但資本逐漸清醒。

市場的第一第二,除非拉開絕對差距,52%的佔有率是永遠不可能消滅對手的,要想獲得最大的利益,就要合併。

就像當年的美團點評,滴滴快的,58趕集。

資本推動ofo和摩拜的合併,但戴威拒絕。

戴威不能容忍自己不能取得一場完美的勝利。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勝利,靠的是別人的資源。

資本不會爲個人的執念買單。

09

共享單車的影響不止如此,實際上共享單車只是共享經濟的一個縮影。

2016年,後來這一年被稱爲共享經濟元年,那時熱衷炒概念的互聯網界剛剛炒過了大數據,正在尋找下一個能夠吹牛的點。

孫正義站在臺前,宣佈新的時代是共享經濟的時代。

那時,在美國,以Uber、Wework爲代表的共享經濟巨頭如日中天,在中國,摩拜和ofo披上了“共享”單車的名字捉對廝殺。

跟風者如雨後春筍,百花齊放,就是這花的畫風有些不對頭。

共享睡眠艙、共享雨傘、共享馬紮、共享玩具、共享寶馬、共享擼貓、共享衣櫥、共享男友……

2017年,共有190家共享經濟平臺獲得投資,投資金額高達1159.56億元。

但這些企業其實和真正的共享經濟相差甚遠,它們只是打着共享旗號的短期租賃服務而已。

這種租賃並不是新鮮的東西,從租錄像帶到租車,甚至網絡遊戲租帳號,模式早已有之,而僅僅把租賃變成線上租賃,就變成了所謂的共享經濟。

換一個好聽的名字一向是泡沫掩蓋自己本質的方法。

他們還是O2O那套,只不過不再稱呼自己爲O2O了。

但是泡沫總會破的,因爲它畢竟只是換了個名字。

2017年末,ofo資金出現問題,押金排隊直到今天都還有8位數,戴威狼狽不堪。

埋頭於蔚來汽車的李斌擡頭看看他,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2000年時那個執意要跳進大坑創業的自己。

2018年4月,美團以27億美元作價收購摩拜,那時的摩拜估值37億,所有人都覺得李斌輸了,鬥不起,把摩拜賤賣了。

而李斌,可能看着那37億的估值,冷笑着回想18年前那些一夜化作泡沫的巨頭公司。

不過他自己也不太好,蔚來的現金流同樣非常難看,所有人都在懷疑蔚來還有沒有未來。

到了2018年底,一地雞毛互聯網領域終於驚醒了投資人:

大範圍擴張,真的能回本嗎?不能盈利的生意,還有什麼用?

2019年,孫正義斥資百億,寄予厚望的wework和Uber連年虧損,難以盈利,最終慘淡收場,一個上市當天股票跳水,一個IPO直接失敗,市值蒸發一空。

人們對共享經濟的最後幻想也不見了, wework爲共享經濟的泡沫埋上了最後一寸土。

很正常,原本就是個二房東,非得覺得自己是資本家。

該來的,終究會來。

10

泡沫帶着光華破碎,轉頭又有新的泡沫浮現。

人們看着新泡沫的絢麗,又忘記了上一個泡沫破碎時的痛苦。

2020年初,在線教育和遠程辦公轉眼又成了新的風口,無數大故事家在描繪着未來,無數投資人躍躍欲試。

那會是下一個泡沫嘛?不知道。

那會是下一個傳奇嗎?不知道。

就如同三十年來此起彼伏的泡沫中湮沒的那些面孔一樣。

人們期待着泡沫抽乾後的那一點點黃金,全然不顧其中的風險。

他們的其實沒錯,因爲泡沫和機遇從來一體兩面。

這一次泡沫過後,是一地雞毛,還是遍地機遇,總需要冒險家來以身犯險。

人們從來都沒變。

30年泡沫,恍如一夢。

只是換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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