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之《悟道》

(一)

話說五代後唐時,有個書生,因不逢盛世而自怨自艾。有一天,他在夢裏見到了一個凸眼綠袍的老者,自稱蛙仙人。書生掩面而泣,說生不逢時,可憐滿腹經綸而不能聞達。蛙仙人笑說,你本可名揚,只因沒尋得寶貝罷了。書生不解,欲仔細詢問時,忽聞雞鳴,蛙仙人轉身急去,隱約留下一言,曰:白……盤。

書生夢醒,昏昏然憶不起蛙仙人所言白什麼盤爲何。乃遷怒雞鳴,烹而食之。酒食正酣,忽見一凸眼老者行經門前。書生疾呼喊,追至大門外。正是夢中蛙仙人,不過細看之下,面容相似,隻身着棕黑而非綠袍。

書生施禮相問:蛙仙人否?老者先是一愣,後哈哈大笑,點頭稱是。書生喜,打酒相邀,以夢中事相詢,欲解其惑。

仙人只管飲酒,卻不答話。書生心急,又不敢言。良久,方纔舉杯懇求。仙人微微頷首,掐指盤算。玄虛弄盡,竟緩緩吟出一首詩來: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

蟾蜍蝕圓影,大明夜已殘。

羿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

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

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

書生聽得白玉盤,暗自思忖,莫非夢中所言者爲它?

仙人吟罷詩句,呷一口酒道:此乃詩仙太白作《古朗月行》。你品其詩意,便知富貴何來。

書生百思仍不解,復請仙人指引。

仙人口道罷了,盡相告知。曰:太白此詩,乃憂慮安祿山將叛,兆於貴妃也。老夫觀今日種種,必有似祿山者重現,你今得天諭,勿失時機,富貴險中藏,盡是你之造化。言畢,再不開口。

書生似懂非懂,起身稱謝。揖拜之時,仙人大口一張,將桌上酒菜一掃而光,飄然離去。書生起身,仙人已蹤跡全無。

半晌,書生參悟仙人深意:留戀眼前,一無所有;不失良機,飛黃騰達。

於是,書生當日便起身,直奔東都。不日,抵達洛陽。

(二)

一入東都,書生便張狂至極。自詡太白之才,房杜謀斷。又言身奉天諭,欲待渭水釣君,以成將相。

果然,有好事者密報君上後唐帝皇李從珂。從珂不悅,縛書生於殿堂。

書生得見聖皇,意氣風發。乃將夢中事與仙人言盡數奏陳。不料皇帝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斬首。

原來,從珂之位,乃擊殺閔帝李從厚所得。今書生大膽,公然以詩諷之,豈非以祿山比之?

書生大呼冤枉,稱有言相稟,從珂方擺手押回大殿。書生拭去額頭大汗,搜腸刮肚,娓娓道來:今上乃明宗之子,序列皇族。開後唐之國,清閔宗之側,無不功高蓋世。承繼大統,順應天命。祿山之流,豈可與陛下相提!太白諭詩,仙人傳言,皆非所指陛下。望陛下詳查存二心之節度使,體小人以身犯險傳天諭之忠心……

書生一席話,正中從珂下懷。原來,從珂起兵謀閔帝,還有一人功不可沒。正是明帝永寧公主之婿,太原節度使石敬瑭。時,敬瑭正在東都。如此,從珂借仙人之言,從其天諭,留敬瑭使不歸。

書生竟因一夢,青雲直上。踏東都如闊海游魚,天高飛鳥,好不威風。

而那敬瑭,自此憂心,整日愁眉,一病不起。最後竟皮包骨頭,不似人形。

是年,永寧公主求情太后請敬瑭歸。從珂知其病,料無妨,準敬瑭還歸河東。書生亦自此聖眷漸衰,愁緒日增。每日鑽營,以保其位,察言觀色,患得患失。

清泰三年,敬瑭試探從珂,假意上書請辭馬步兵總管,調任節度使。從珂準,遣書生傳詔催促敬瑭調任。敬瑭反,書生逃。

(三)

同年,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於契丹,稱兒皇帝。借契丹軍擊殺後唐軍士萬餘,從珂焚於玄武樓,後唐亡,後晉立。

兩年繁華如夢,富貴得而復失。書生隱姓避禍,流亡市井。

(四)

又年秋日,書生逃至南楚洞庭。疲乏之至,倚樹而眠。睡夢中,忽見當日蛙仙人,仍着綠袍,遠笑而來。書生撐地躍起,質問蛙仙人。如何富貴不得,反受其累?

蛙仙人反問:所尋之物可得否?

書生氣惱,詰問:你何故換裝騙我?當日指點我白玉盤,今日卻又反覆!索性將當日棕黑袍仙人所言所行,無一遺漏與蛙仙人對質。

蛙仙人聽罷,哈哈大笑,曰:定是那千年蛤蟆戲耍於你。

書生求問:白……盤爲何?

蛙仙人笑答:天邊眼前,天邊眼前……

書生醒來,漸卻黃昏,心茫茫然。擡眼洞庭一湖,不知作何想。呆滯間,忽聞有人吟詩,曰: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

書生驚起,左右相尋。見一漁者,垂釣湖畔。吟詩者正是此人。書生心中無趣,亦不知該往何處,索性席地而坐,不言不語。

漁者毫不在意,自言自語,興致勃勃。曰:昔年劉夢得,二十三載謫貶,仍豪邁倔強,不改其性。時年轉任和州,途徑此處,望洞庭而作此詩。心境豁然,令人歎服。不虛詩豪之名。客人可知,此處正是劉夢得作詩之處啊?

書生不覺心動,側耳傾聽。放眼潭面,五味雜陳。

漁者嘆道:以劉夢得之才,倘使圓滑,平步青雲當不請自來。何故甘居陋室不改其心?

書生拱手問:願聞其詳。

漁者大笑道:豈不聞劉夢得華山歌?曰,丈夫無特達,雖貴猶碌碌!大丈夫,若無高尚德行,坐擁富貴不過庸碌之輩罷了……

書生聽罷,如醍醐灌頂,悔恨不已,仰天長嘆,方知白銀盤。待欲再謝漁者時,已湖畔空空。

再看君山洞庭,寬廣悠遠,水天一線,心靜且安。

天地間,只一青蛙入水,劃破潭鏡:呱……

(五)

傳說,這位書生後來潛心修行,書畫造詣極深,終成南唐名士。閒來尤喜畫山水,題洞庭。南唐亡,遷居東京汴梁。至真宗年間卒,年九十餘歲。

好了,各位。這就是今天這幅字畫《悟道》的故事。

本期對應的關鍵詞分別爲:青蛙、公主、白玉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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