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極一生到不了的天堂(男生版)

1.
“秦……秦依依?”

“依依,醒醒,醒醒。該回家啦!”

姑娘終於張開了她的眼睛,我想用手指着自己的臉,問問她還記得自己不。尷尬的是,防護服太厚了,動手很不方便。

“啊!”

她跟兔子一樣,被我嚇到了,抓着放腿上的包就擋住自己的臉,然後偷偷看了我一眼,就拿起包跑了!嗯,是慌不擇路跑了!我被她的行爲整懵了,我……我現在這幅模樣很像流氓?在機場大廳都能睡着,這到底是心夠大還是缺心眼。

好在她很快恢復了意識,很快就低着頭走了回來。

“喲,咋回來了?”

“你放我走。”

“我沒攔着你啊?”

我二臉懵圈,我就是來通知她可以走了啊!我腦子一道亮光閃過,鬼使神差的說出了一句很硬氣的話。

“這樣吧。我帶你出去,但是你得把微信加回來。刪了我這麼多年了,也該找回來了……”

秦依依,我的初戀。當初我從幾百名狗腿子裏殺出一條血路,成功泡走了藝術系美得最慘無人道的女神。那個楊超越知道吧?六年前的校園裏出現這樣的顏值,還有藝術系光環加身,那些狼哪個不是看見她就嗷嗷叫。

這麼多年過去,當我看見她在機場大廳的座椅上睡着的那一刻,心都快融化了。時光老人對她真好,她還是以前的樣子,蠢萌蠢萌的。

可惜了,在我成爲一名骨外科醫生之前女神就把我甩了。不,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女神把我甩了之後我才決定要成爲一名骨外科醫生。她的手很小,時常會痛,我想給她治病……

老夫的少女心吶!當初就爲了這麼一個蹩腳的理由最終成爲了一名骨外科醫生。直到秦依依甩了我以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要成熟一些了。畢竟女神曾經跟我講過她想和我結婚,然後再生個娃......

2.

我是一名骨外科醫生,被醫院安排在浦東機場給入境的人做核酸檢測。爲什麼是骨外科醫生?那些消化科、傳染科的醫生都被拉到一線了,醫生護士都極度緊缺,我就被安排到了火線。

一線和火線不一樣,一線是治療患者,醫護人員有一定概率會被感染。火線是儘可能把全部的感染者和未感染者區分開來。我們國內,一線患者絕大多數都能活下來,而在火線上被確診的人死亡率極高。

疫情並不可怕,病毒本身的致死率並不高。可怕的是,患者身上有其它的病症。例如有一名患者本身就患有呼吸道疾病,她在這場疫情中根本就沒能堅持多久就死了。

二月十號是我生日,晚上10點,院裏的住院總告訴我恐怕她是堅持不了幾天了。是啊,我老婆就是那個急性支氣管炎患者,她從美國回來在浦東機場被確診的。

我站在醫療服務點渾身冰涼的看着排隊等待涼體溫的入境遊客。我的情緒非常糟糕,要不是身上的防護服擋住了我的臉,那麼你一定能看到一張扭曲的臉。我一個大老爺們,很無理的在防護服下面哭了。重逢的喜悅瞬間被淹沒。

我沒有被允許進入重症病房看看我老婆。第二天機場就開始對入境的人進行強制隔離14天,我在機場看着那些剛入境的人,心裏的怒氣越來越長得快。等到晚上換班,我回到家看見我女兒委屈巴巴的捲縮在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心裏那份愧疚再也沒忍住爆發出來。

我當着已經睡着的女兒面前,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地板上。我算什麼狗屁醫生,到頭來我連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我背過身沒敢發出聲音,茶几上貼着女兒寫的便籤。

“爸爸,媽媽說她會好的,你不要太擔心。我給你煮了面,在桌上,記得喫。現在我替媽媽照顧爸爸。”

我女兒,剛滿5歲。她親自下廚給我煮了一碗麪條。我這個當父親的,只能晚上臨時回家一趟,看看我女兒,再給她炒幾個菜,管第二天的早飯和午飯。晚上就只能讓她吃麪包喝牛奶。現在的天氣飯菜隔兩頓就得壞了。

重新回到醫院,趁着換衣服的空檔,我撥通了秦依依的視頻通話。我有看到她的留言,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及時回覆。甚至當我看到留言但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了。

“接通了嗎?現在我說的話很重要,我只說一次,請你務必一定絕對要聽清楚!沒有出門,沒有聚餐,沒有散步,沒有逛商場。如果沒東西喫就借,借不到就點上門送菜服務。你要是出去被感染了,我是絕對沒辦法管到你的!”

我幾乎是用吼的,希望能夠讓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接下來一整夜都在機場度過。入境的人數暴增,我們連實習的護士都派上場了。聽說那些新人在知道自己要上火線了,哭了一整晚。

沒有辦法,我們都知道,任何事情在生命逝去面前都顯得毫無意義。

3.
時間過得很慢,但我很快就從火線上換了下來。我需要給一些患者做骨外科恢復手術,我的任務就是不能讓患者死在骨科這根稻草上。新聞報道上沒有說清楚疫情真正的可怕之處,絕大多數患者不是死在疫情,而是死於其它毛病。

新冠病毒這種東西,侵害的不是你的生命,而是侵害人自身的恢復系統。人被桶十刀,不止血一定會死。我要做的就是讓患者在骨外科方面不要流血不止。

四月十四日,在一牀手術結束後,我女兒來了電話。

“嗚嗚……爸爸,我拿不起菜刀切到了自己……”

what f**k that I hate……

我和我老婆的爸媽都在武漢,此時此刻我根本找不到人,哪怕一個人幫幫我。不,還有秦依依!我顫抖着手撥通秦依依的語音。

“依依,我想求你幫個忙。”

視頻那邊,秦依依還是一樣的漂亮,臉色蒼白。應該是手又痛了。

“我的女兒在家裏,現在沒人管她。中午她在家切菜的時候傷到了,我想求你幫我去照看一下。順便幫我給她拍一段視頻,說一些鼓勵她媽媽的話。拜託了。”

“你有女兒了?哦……哦。那她媽媽呢?”

“她媽媽是重症隔離患者,可能挺不過去了。”

男人是不是都該這麼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我覺得我和秦依依的再次重逢是天意,秦依依大概就是上天對我僅存的善意。

4.
我老婆最終還是走了。我的工作照之前比,更忙了。也許是爲了逃避現實,我甚至幾天才見女兒一面。我沒有辦法去面對我的女兒,看見她我就會想起我的老婆,而我卻沒勇氣開口把結果告訴我女兒。

沒辦法,我只好讓依依多替我照顧照顧我女兒。我騙秦依依說,等我不忙了會請她喫飯。我騙女兒說,等我不忙了就帶着她媽媽一起回家看她。

直到有天晚上,女兒沒有睡覺,等着我回家後認真的告訴我一件事情。

“爸爸,媽媽是不是不會回家了?”

“沒有啊!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那個姐姐喜歡你……”

小孩子內心很敏感,是不是這世界上女性的第六感和年齡大小並沒有關係。我心裏明白,我不能再逃避現實了,不然我可能會傷害到我的女兒。

我拒絕了依依繼續照顧我女兒的請求,我每天呆在家裏都的時間越來越多。我打算在合適的時候把實情告訴我女兒,我不擅長撒謊,時間拖得越長,對我女兒造成的傷害可能就越大。

又再沒了秦依依的消息。成年人的世界很容易懂,大家都默契的沒有去打擾對方。秦依依倒是留了一封道別信。末尾有說……


佛陀弟子阿難出家前,在道上見一少女,從此愛慕難捨。佛祖問阿難:你有多喜歡這女子?阿難說: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經過。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若下輩子我做佛陀,那你一定要爲道上女子,然後換我來好好愛你。這輩子我不是佛陀弟子,不化石橋,不做迴應。如果真的無法再相見,那以後的日子裏,請各自多保重。

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不化春泥,不似蝴蝶。下次,我要變成另一隻手心裏的螢火。

我說親愛的你呀,倘若心結打不開就把她系成花兒的樣子。你聽,冰凍的湖面上傳來了一絲絲裂縫的聲音。

我記得當初爲了給她一個浪漫的表白,我帶她去古鎮看螢火蟲。我告訴她我喜歡她很久了,她露出了微微紅的笑容。好甜,好甜……

酒杯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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