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這家咖啡廳，空間大、陳設好，人還少。人少的原因是咖啡太苦了，一杯美式能苦到膽囊裏，可奇妙的是你不會因爲喝了這裏的苦咖啡而去喝水。有時候我甚至會思考，到底是這家咖啡廳適合我，還是我適合這家咖啡廳。
大概，都有吧。
“喂，別發呆了。今天沒咖啡豆了，給你換一杯卡布奇諾。”
我回過神，眼前的年輕女生，我每次瞧見都會心臟怦怦跳。年紀一大把了，還能如此心動，是上天給的緣分吧。瓜子臉，瓊鼻樑，眼眉較高，眼睛睜大的時候會感覺特別大，嘴脣較薄，容易看在眼裏滿是委屈。
我端起她給我換的卡布奇諾，慢慢品了一口，寡淡無味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習慣了，是個很強大大短句，它能代替所有一言難盡。
“你每個禮拜都會來這五六次，每次都和傻子一樣坐在這發呆。怎麼，和我分手了能讓你這麼難過？”
我是個每天都會面見很多死亡的醫生，我每天給不同的病人動手術，從閻王手裏搶回一個個靈魂。那天晚上，我陪她逛街逛到一半，臨時接到醫院電話說是有一個棘手的急診病人，需要馬上動手術。
我記得，那天我又讓她受委屈了。她的嘴脣故意翹起來，能掛個油瓶。剛回到急診大樓門口，一輛救護車剛好停下，下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病人，胸口插着一根鋼筋。我立刻判斷出，這是插入心肺了，不及時止血搶救就隨時都可能死亡。
她尖叫了一聲，緊緊拽着我胳膊，但我還是掙脫了，我幾個步子跨到病人面前，用手摸了病人的心跳，心律大約已經是常人的三倍了，這說明心包破了。病人還有意識，張張嘴卻又發不出聲音。我知道病人要說什麼，我只能回答：我一定能救你的。
病人被推進搶救室的時候，我只來得及回頭看了眼她。她站在原地，滿眼是淚水，不安的眼神裏透露出慌亂和恐懼。我只得露出一個笑容，安慰安慰她，儘管她的視力已經不足以看清我的樣子了。
我知道呀，在生死麪前沒有誰可以無動於衷，在生死麪前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很愛她，但我首先是個醫生，在生死麪前她永遠排不到第一位……
“喂！喂！喂！我要把你拍醒。”
她站起來彎過身子伸出手往我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以前每次陪她逛街的時候，我只要犯困了她就會拍一下我的腦袋，然後一臉委屈的看着我。我想起她的那副模樣，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咦？你又傻了嗎？”
“你現在過得怎樣？”
大概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問這個問題。人家過得怎樣你已經沒有權力去了解了。只是這個問題一問，她立刻就委屈了，嘴脣故意緊咬着，不讓我說她掛油瓶了。
“享受一個人的安穩，又期待兩個人的熱鬧。我知道你是個醫生，每次跟我說話都和看待病人一樣，那我們一問一答好不好？這樣能儘量節省你的時間……”
“你問，我答。”
我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女生不甘心，她有很多想了解清楚的事情。
她：“要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能恢復出廠設置就好了。我想重新認識你，以更好的方式。”
我：“這不是問句。”
她：“你知道我一直暗戀的人是誰嗎？如果你不知道，請回頭想想我說這句話的第一個字。”
我：“暗戀？我們不是情侶嗎？”
她：“不是說我問你答嗎？你有跟我表白過嗎？”
她沒繃住，哭了。我知道，面前這個女孩是在刻意用我適應的方式與我溝通，可她畢竟是個年輕女孩，壓力太大了。
她：“我很想你，但我不會主動找你，因爲我很酷！沒想到你比我更酷，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
我：“我…我最近很忙。”
她：“用力愛過的人，講再見那一刻格外艱難。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對方已經風輕雲淡，你卻念念不忘！”
我：“你... ”
希望將來有人喜歡你，是明目張膽又深情款款。我看見你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情緒崩潰的樣子，這些日子在這家咖啡廳蹲我，真的是難爲她了。
她：“我只有一點點喜歡你了，我很乖了，我沒有鬧了，我也沒有和別人提到你了，我想了一千遍一萬遍我們在一起的樣子，又覺得，這輩子都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我：“你...”
我：“我知道遇見你不容易，錯過了恨可惜，我不希望餘生都是回憶，我希望餘生是你。我也是真的有很認真的考慮過要不要錯過你。”
……
終於明白我最近爲什麼這麼開心了，因爲什麼都不去細想，也不再對任何人有任何期待。噢，剛想出神了，忘記酒杯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