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波又起
2020年1月30
2020年第一個月末，年初六，日曆上的黃道吉日。我和北極熊原計劃中的旅行就是今天出發的。只是，早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就知道這計劃泡湯了，泡在新冠肆虐的空氣中了。
初一中午時分，熊大穿着短衣短褲窩在牀上跟我拜年，然後跟我叨叨，“姑姑，你記得給我帶禮物回來，你知道我要什麼的吧？”
熊二是男孩子呢，在旁邊說，“上午新聞裏，新加坡宜樟機場打包遣返了一飛機的武漢遊客回來，姑姑這時候還是不要出去了吧，就算人家不遣返你，出得去，你回得來嗎？”
未出意料，年初一下午手機裏就收到旅行社的通知：所有行程無損延期，如果退團，則退損方案待定。
當時的工作形勢，我們早被院方通知取消休假，我這個蘿蔔還頂着好幾個坑，如何出得去？疫情未明，傳染途徑認知在擴大，國外也有零散病例發生，此時離鄉背井的旅行，不確定因素，安全隱患都存在，何苦呢！跟熊大掛電話的時候，我已經決定哪怕全損，哪怕能如常休假，也要放棄這次旅行的。有旅行社這一通知，他們至少會退一些費用給我，這樣想起來我還是賺了，所以新年第一天就沮喪的心裏多了點小歡喜，然後就一直持續到剛剛，隔壁回來上班的大王美女露着兩隻大眼睛探頭進來，
“不敢出去了吧，這個假期又要無私奉獻出來吧，空中餐廳的下午茶又泡湯了吧！”
幸災樂禍的一句玩笑，把那縷飄遠的憤懣給勾了回來，也扯動一直存在的現實困擾——這突如其來的、可惡的新冠，不只是打破了衆生的安逸，擾亂了我原本的優雅，我和呂后每天都在爲飯食發愁：就這幾天而已，北極熊說火雞面酸辣粉喫夠了，旦旦看見面包蛋糕就跑，都要喫家常菜。因爲物流問題，商超貨架上的東西南北補充都比較慢，好不容易在美團上搶點東西，快遞小哥想起來放哪裏就扔哪裏了，無論如何是不會跟以前一樣送到家了；而我們的時間和商超的貨物儲備量衝突，等我們下班，超市貨架上的基本就是又老又醜甚至殘缺的食材了。
北極熊不懂吐槽這些果蔬的價格，對我的廚藝卻心知肚明，賣相都勉強的菜端上桌，爲安慰我，她喫兩筷子就唉聲嘆氣的拿醬油拌飯喫……
昨晚我扔出去的垃圾袋比拎回來的購物袋還重還沉……
到這一刻，我內心深處的歉疚翻騰如潮，不停不歇，一遍遍拍打碰撞着老邁的魂靈：長這麼大，在如此的太平盛世，我卻沒有辦法讓我的孩子喫飽喫好！
可是時艱之下，衆人皆困，在接受和承受之外，我們這些小民又能如何？但煎熬之中，酒店美女的一通電話後，我好像又看到一點轉機，
快到中午飯點，抽屜的手機不屈不撓的震動起來，是附近那家有好幾顆星的酒店的美女經理，軟軟嗲嗲的南方姑娘的口音，“姐，我們從今天開始，所有菜品五折，你中午跟我訂餐可以給你送辦公室去……”
這家酒店名氣在外，和美麗的大堂經理打交道許多年了，其實年前我們科就跟她定了新年團拜的夜宴，原定就在今晚，可是也通知取消了。而她們餐食向來不外送，還不大待見散客。從前，想喫他們的菜，扛出總務科長的臉面，訂餐電話她都懶洋洋的接，欠着她人情的樣子還得自己取餐，譜兒大的我們摸不着邊，這突如其來的熱切，難道突然間高尚到要這樣的慰勞我們麼？
“我們還有一些生鮮菜，蝦蟹什麼的都有，你們需要可以來我們這裏看看，比市場價便宜……”
最後這句話是重點，於她於我都是。
我中午沒有時間喫飯，一盒牛奶一杯麥片就打發了，下午下了班，全副武裝的拐到他們酒店大堂。美女經理穿着端莊的制服，口罩都沒戴，就在入口接待處焦躁的打電話，聽起來跟打給我的電話內容一樣，而寬大闊氣的大理石臺面上，擺了一溜打包好的餐盒。
美女領着我到之前的點餐區，展示櫃和水族箱裏的各色物種應有盡有，與往日無異。我看到地上的轉運筐中爬行的甲魚，還清晰聽到它們背甲相互碰撞聲音和石蛙亢奮的呱呱聲，翻山越嶺般穿過軟體的泥鱔和泥鰍的箱籠區，纔到他們的庫房區。
我第一次到這地方，第一次體會廚師長的權利和責任：生鮮、南北乾貨、調料，還有一個謝絕我參觀的小房間，說是廚師長的私貨存放區，饒是如此，貨架上的東西比沃爾瑪食品區的齊全多了。
“你們這是儲備了幾天的菜，這麼多？”
“就一天，就初六這一天，而且是年前訂單的預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滿客是什麼概念，又不是不知道爲了你們的那個小包間，我跟**銀行的***說了多少好話，我還賠了她一罐茶葉，你要記得還回來給我！”
“兩個小包間整合成一個大包間，是節省費用，你賠她茶葉要算到我們頭上，欺負醫生沒有經濟頭腦不會算帳吶？而且，跟我邀功是浪費表情，我又沒權力管這些事……，哎，訂餐也不是我們要取消的，這氣跟我撒的沒有道理吧……”
“之前的事一筆抹了，現在是求你們幫忙——這些菜，這些魚啊蝦啊的，你，你們都要幫忙消化掉，一個人買一點，我們就少浪費一點，那些養殖戶就能少賠一點，要不，你跟我定工作餐，菜單價的半價，夠朋友了吧！”美女經理一撇嘴，再給我兩個白眼，半討好的樣子給我下命令。
“你們的工作餐喫不起，魚和蝦燒不好，但山藥土豆芋頭這些保存期長的，給我各裝一點，青菜菜薹什麼的，收拾好的也給我裝一點，明碼實價哈，要是高於市場價我就打12315……”
從他們酒店回來，我家的冰箱又塞滿了各種食材不說，陽臺上多了兩個大紙箱，大白菜、土豆、紅白蘿蔔、西紅柿，黃瓜什麼的，也應有盡有，我和北極熊的口腹有了保障了。
共克時艱呢，一點微薄之力，難以解救她們的燃眉之急，卻實實在在的解救了我自己的燃眉之急。所以，凡事有好有壞，必不會絕我們於此時此刻，下一秒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