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風繼續吹
2020年1月28日年初四
新冠肺炎是呼吸道傳染病，以呼吸道症狀爲主，當時的認知裏，咳嗽是特徵性的症狀，很不巧，我自己是個慢性支氣管炎的病人，入冬一受涼就會發作，這會兒並沒有痊癒。這個冬季，陰雨不歇，寒潮難退，而且非常時期，防控措施中強調通風換氣，臨街的窗都開着，開着小太陽辦公室裏還是很冷，我的咳嗽就還是一聲聲，一陣陣，不絕於耳了。
今天的門診患者中，低配的外穿塑料袋，高配的穿雨衣雨鞋，口罩都戴的規範嚴實，防範措施很到位。而我的門診病歷中多了流行病學的記錄及呼吸道症狀比如是否有發熱咳嗽的問詢。如此情狀，我必須就我的咳嗽主動跟患者解釋原因並因此向她們道歉，患者大約也知道，醫院不敢把一個有新冠感染且發病的醫生放在門診工作，所以，大部分人很體諒我的帶病堅持工作，但是，有防範意識特別強的病人，聽見了我咳嗽的聲音就主張她自己的權利
“醫生，你都咳嗽成這樣了，怎麼不去隔離，過幾天我要是也得那個肺炎了，你負全責的吧！”
我解釋說我是慢性支氣管炎，不是病毒感染引起的，更不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不起作用，患者還是一臉緊張，人站到門口了還想掰扯，我放下筆，
不是穿了這身白大褂，不是職業使命使然，我這會兒就可以呆在家裏，一邊咳嗽，一邊看書寫字燒菜遛娃，要閒心有閒心，要閒情有閒情，高雅的，低俗的，想幹嘛就幹嘛！完全不必要聽你這張聒噪，而且，這環境中上班，是我被新冠病毒感染的風險大還是你被我感染的風險大？
“我們領導這會兒都在五樓，任何一個人開口說不讓我上班都立馬生效，你辛苦跑一趟，幫我討個通知來，我在這裏先就跟你說謝謝。”
這個患者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我一直沒有等到讓我休息的通知。午飯過後，院感辦的電話打到我辦公室，問北極熊在哪裏讀書，是什麼地點什麼時間到的合肥。聽我說北極熊在成都讀書，一月11號直接由成都飛的合肥，他似乎陡然鬆了口氣，“把你家小孩的學生證和機票信息儘快發給我，指揮中心有文件要覈實相關信息。”
下班出停車場，看見幾個保安大叔還有院感辦的幹事，成人牆之態堵在入口處，我繞出來，看見一輛車牌號“鄂A”開頭的私家車，一位壯年男士孤零零的站在車門邊，神情激憤，而院感科的幹事帶着幾個保安，也嚴陣以待，院感科幹事在苦口相勸，
“先生，你太太懷孕才四個月，目前沒有住院的必要，你的車是武漢牌照，不提供行程證明你就是監管的對象，我們醫院沒有核酸檢測條件，也不具備相關診療條件，你還是去指定醫院吧，我們照章辦事，不要爲難我們……”
這男士帶着才四個月妊娠的女士，不住自己家裏，不住酒店，而要強住被嚴防死守的產科病房，不是他腦子灌漿糊了就是這新冠把這世界糊住了！這是我無權置喙的事，我沒有看熱鬧的心情，一徑回到家。北極熊趿拉着老棉鞋，跟尾巴一樣跟着，嘟囔有聲，說現在中國版圖已經成了湖北及湖北以外地區了，而湖北又成了武漢及武漢周邊縣市，可放眼看過去，湖北以外的泱泱之地已經沒有湖北人的容身之地了。這句話老氣橫秋，如針如砭！回頭看見的卻是她仍然稚氣十足的臉，沮喪痠痛的心裏又升起一絲慶幸：如果當日，執意把她留在省內讀書，又或者，我爸媽沒有去廣東，北極熊就會回湖北，就有湖北居留史，那麼，我，我接觸的病人和同事，都是密切接觸者，這張輻射網該有多大，這會兒要被居家隔離的人又該有多少？而這會兒，還就是她那一念，籠罩了所有武漢人甚或是所有湖北人的愁雲慘霧，離我們似乎又很遠很淡。
北極熊高考志願的那一念之選，我一直耿耿於懷，卻成就了今日的風雨無虞。世事難料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