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故事│血色黎明(33) 賦予信仰


前文


我們都經歷過同樣的苦難,
我們卻屹立不倒。
我們都遭遇過同樣的悲傷,
我們卻負重前行。
苦難鑄就了鋼鐵之軀,
悲傷錘鍊出不屈之志。
讓我們化作聖光的怒火,
以鮮血的浪潮沖刷一切污穢!
  ——《我們的征程》,指揮官瑪爾蘭女爵士

賦予信仰

  自從聖騎士歸來,重新凝聚了營地的人心,人們開始變得有所渴望,對生活有所期待,並願意爲這份期待而去付出。他們每天都期盼着聖騎士能爲他們帶來希望與未來。人們自發地組織起來,在營地的周邊築起了堅實的柵欄。“足足有三個我那麼高!”瑪爾蘭看見一個小夥子在結束一天的工作後興致盎然地向他的同伴介紹自己有份參與的傑作。
  陸續地,更多人蔘與進來了。營地裏的混亂被重新整理了遍,人們甚至在地勢較高的位置修築了一座簡陋的哨塔。聖騎士安排了好幾名士兵輪流上去值崗。瑪爾蘭認得他們,嫩得跟孩子差不了多少的薩利就是其中一員。讓大家有活可幹,把活幹好,總比在那乾等着死亡找上門來要好。瑪爾蘭漸漸地開始理解聖騎士的這份深意。
  聖騎士每天都會組織大家自願地參加聚會。“晨禱晚告能讓我們更容易向聖光敞開心扉,更多地認清自我,更好地改變自己。”聖騎士耐心地告訴前來聆聽的難民。他就像一個深居聖堂的修士,向所有人傳導聖光的善意,並充分聆聽每一個願意前來懺悔的人的自我剖白。
  在一次晚間聚會後,瑪爾蘭留了下來,單獨向聖騎士坦誠那份藏在心底的忐忑與不安,“我殺了人。”她帶着謙遜與懊悔向聖騎士供述自己曾犯過的罪狀。“雖然他們想侵犯我,但我卻當着一個孩子的面殘忍地殺害了他們中的一個。他叫薩利。”
  “誰?”聖騎士問道。
  “那孩子。他叫薩利,有一雙碧藍明澈的眼睛。”我有罪,我有罪。身體與靈魂同樣污濁不堪。瑪爾蘭低下頭,不敢直視聖騎士的雙眼。從前老奶媽就跟瑪爾蘭說,聖光賦予代表公正的聖騎士以使命,使他們能通過眼睛看透每一個人的靈魂。他們正義的使者,審判每個人所犯下的罪孽。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消滅世間一切罪惡。瑪爾蘭害怕只消對上一眼,她那污濁的靈魂就會被聖騎士的怒火焚燒殆盡,就像她在叢林裏獲救的那個晚上一樣——她親眼目睹了污穢罪惡的亡靈天災在聖騎士的正義怒火之下燒成灰燼。任何邪惡都無法阻擋聖騎士的無窮的正義之怒。
  直到聖騎士戴着手甲的手輕輕按在瑪爾蘭的肩胛上,“在你喚出‘薩利’的那一刻,你的罪孽業已消弭。”瑪爾蘭感受到溫熱,在肩胛上,也在心頭上。“感謝聖光,賦予了我們每一個人知錯能改的力量。孩子,好好體會聖光對我們的慈愛,趨善而行,救贖自見。薩利,那個男孩,實際上已經成爲你的救贖之果。”
  淚水早已在不經意之間流了出來。“真的嗎?就這麼簡單?”瑪爾蘭的身體微微震顫,艱難地吐出話語。
  “公正地審視自己的內心,直面自己的每一分善與惡。敢於懺悔罪孽,就是救贖之途的啓端。只要你開口坦誠,就這麼簡單。”聖騎士寬慰地說道。
  “謝謝你,莫格萊尼大人。”瑪爾蘭拭去淚水,心中的重負釋去了不少,宛如新生。
  “我不是什麼‘大人’。我只是亞歷山德羅斯,聖光的謙卑僕人,爲聖光的意志而行事。”儘管歲月在聖騎士的臉上刻下了滄桑,但他面帶微笑,慈眉善目,無不散發着深入人心的溫暖。
  “我叫瑪爾蘭,瑪爾蘭·諾頓。”她衝口而出,卻又在頃刻間意識到自己的唐突。
  “那麼瑪爾蘭小姐,”聖騎士泰然自若,絲毫不爲所動,“願聖光與你同在。”
  “願光明保佑你。”瑪爾蘭曾聽虔誠的老奶媽在聖堂禱告後以這種敬辭來回應牧師的祝福。


  然而事情卻沒有如瑪爾蘭所料的那樣朝好的方向去。
  在哨塔修好的第二天,聖騎士便和那個叫雷奧普德的男人走了——儘管在離開前,聖騎士反覆宣稱自己是出去尋找度過湍急的索多裏恩河的方法。營地的難民紛紛下跪,苦苦哀求,盼着聖騎士不要拋棄他們。但聖騎士最終還是堅決離開了,“以聖騎士的榮譽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把你們都帶到安全的地界。那裏有暖和的被褥,有充足的食物,有高牆和士兵的保護。”瑪爾蘭看見聖騎士的眼睛,裏面的靈魂通透、明亮。她曾在另一個聖騎士的目光中看見過這種眼神。真正的聖騎士,一言九鼎,信守諾言。
  其他人則不然。自從亡靈天災再度肆虐在這片大陸,這裏的許多人都遭遇過觸目驚心的悲慘變故,他們經歷了不堪回首的恐懼。片刻的安寧對於他們而言,已然成了可貴的奢侈品。“離開的聖騎士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瑪爾蘭聽見有人在暗裏議論着,“此前離開的獨眼聖騎士老爺也保證過,可他再也沒有回來了。誰知道他是路上被亡靈天災殺掉了,還是單單跑掉了呢?”
  瑪爾蘭想去爲聖騎士的承諾辯護,但當她張嘴時才發現自己是口說無憑。於是她閉上嘴,抱緊一摞剛伐來的木柴,默默地回到自己那堆微弱的營火前。感染風寒的威利斯迫切需要營火的熱量,他還在那等着呢。
  營地裏的流亡者再次被拋棄了,至少他們是這麼認爲的。雖然瑪爾蘭不認同這種悲觀的看法,但她眼見了許多人重新變得消沉。半夜裏老嫗的哭嚎在沉寂的營地徘徊不去,像在爲遊蕩在這裏的孤魂野鬼獻唱一出悲涼的輓歌。
  這天夜裏,瑪爾蘭又再見到那個女孩滿懷歡欣地經過她的視野,正如昨天晚上,還有前天晚上。瑪爾蘭禁不住好奇,她輕聲呼喚那個女孩。“你好啊,小妹妹。”
  小女孩馬上回應了她,“晚上好,姐姐。”她始終保持着臉上歡快的神情。
  也許這個被愁雲慘霧籠罩的營地正需要這樣的歡聲笑語。“這麼晚了你不睡覺,是要去做什麼呢?”瑪爾蘭輕輕撫過女孩那一頭蓬亂的金髮,雖然已經褪色成有如枯草那般的淡黃,但仍顯得充滿朝氣。
  “我要去那邊玩耍呢。我的玩伴在那等着我呢。姐姐要跟我一起去嗎?”小女孩明澈的雙眸彷彿閃過一絲讓人欣慰的目光。瑪爾蘭的靈魂已經被這份靈動感染了。小女孩無暇的純真與暴徒昭彰的惡行形成了兩者形成天壤之別,高下立判。
  “我還是不打擾你們了,去玩吧。”瑪爾蘭再次撫過小女孩的頭髮,笑意業已在不經意間流露了出來。僅存的善良,看着女孩蹦跳着離去,瑪爾蘭感覺到心中隱隱流淌着一股暖流。
  然而奇怪的事情卻陸續發生,有時候瑪爾蘭一覺醒來後會發現營地裏少了些原來熟悉的面孔。來自瑟伯切爾的維斯特先生是個開朗的人,他常常能在地裏挖出個頭不小的甜薯。瑪爾蘭經常受到他的恩惠,總能分到一兩個甜薯來果腹。但瑪爾蘭已經有好幾天沒再見過這張友善的面孔了。她聽說有人在半夜裏瞧見了維斯特先生獨自一人在河邊唸叨了好一會,而後徑直走進了冰冷的索多裏恩河裏。他最終還是崩潰了。但凡人皆有一死。每當知道有善良的人驟然離去,瑪爾蘭便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分爲他們默默流下眼淚。
  儼然成爲人們心中信仰的莫格萊尼業已離開,失落感在人羣中悄無聲息地迅速蔓延。情況變得比以前更糟了。越來越多人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瑪爾蘭情願相信他們都是忍受不了苦難而自我了結,而不是……她不安地瞥見有人拿着一塊連着肉的骨頭在嘴邊啃咬。要不是這是在營地裏看見的,瑪爾蘭差點還以爲那是亡靈天災。不言而喻的恐懼在心底裏滋長着,只是她不敢說出來而已。
  直到有一天,她看見一個老頭顫巍巍地走進人們的視野。
  鈴鈴鈴……禿髮的老頭在石頭旁反覆地搖晃着手上那隻泛黃的老舊響鈴。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麻布襤衣,鄒巴巴的庭額佈滿了歲月刻寫的紋路。
  “罪人們,來來來!聚集到我身邊來,救贖的機會來了。”嶙峋的老頭正鼓勁叫嚷,像一個市集裏吆喝買賣的老商販。“敞開你的心扉,認清你的罪過,向聖光懺悔,而後獲得珍貴的救贖!”
  一個,接着是第二個,然後是三個、四個……人羣漸漸出現了。起初,老頭宣講時只能獲得零星的讚許。但隨着前來聆聽的人越來越多,支持老頭的呼聲就越發高漲。他們自稱“信徒”,從各自的所在漸漸靠近老頭的位置,最後自發地圍成了一圈。曾經由聖騎士組織的禱告聚會,竟然換了個方式,給這個毫不起眼的老頭延續了下來。
  他確實像個老到的商販,瑪爾蘭思忖着。看準時機,供上人們的迫切所需,以換取他想要的回報。而那些人,與其說他們是前來消費的顧客,不如說更像一羣溫馴的羊羔——只消花上一根嫩草就會讓它們聽話地隨波逐流。他們當中最壯實的就能有機會充當老頭的忠實僕從,就牧羊犬總爲牧羊人驅趕羊羣一樣。但首先,你得證明你對“牧羊人”的信仰與忠誠。不管是洛丹倫的傳統聖光教會,抑或是某種遁匿於荒野山林中的原始信仰,反正營地裏大部分人已經把這個瘦得跟老樹藤一樣的老頭視作神明。
  但他不是聖騎士,瑪爾蘭很清楚兩者之間的區別,而她卻發現了營地裏出現的一些“變化”。
  “信仰纔是出路,無信者將寸步難行。”或許小莫格萊尼說得對,雖然只有其中的一部分。
  “走吧,該去參加晨禱了。”瑪爾蘭來到仍然熟睡的威利斯身邊,不耐煩地說。她知道如果不能準時地參加這個所謂“晨禱會”的後果,異端,無信者,惡貫滿盈的罪徒……像這些以前聞所未聞的頭銜,這些天裏她都聽了個遍。她曾見過有人冒犯了老頭的權威,被不下十個信徒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事後她聽說到的只是那人當時沒有跟着大夥朗聲禱告。當她以爲一頓拳腳教訓就能讓信徒滿足,然而那天半夜傳來的驚叫讓她意識到自己錯判了情勢,而且大錯特錯。
  沙沙作響的步伐驚擾了已然熟睡的瑪爾蘭。她警覺地起身,卻不曾發現讓人膽寒的亡靈天災,倒是在模糊的視野中看見好幾個逐漸走遠的身影。
  “異端,無信者,惡貫滿盈的罪徒……”瑪爾蘭聽見那些人影反覆呢喃着這些字眼。
  “我們還沒完呢!”動靜鬧得很大,讓身處在另一頭的瑪爾蘭也能聽見說話的內容。“無信者真正的罪行體現在他對於信仰的無知與狂悖!”聲音沙啞的男人在那頭叫嚷着。
  “是啊,是啊。必須讓他接受信仰的審判。”尖酸的男聲也在那頭響起。瑪爾蘭不禁想起林子裏的高個子衛兵的樣子。不過他已經徹底身首異處,死無全屍了。
  “把他綁起來,扔到外面去,省得……”瑪爾蘭聽不清這話的後半句,她朝着人羣漸漸聚攏的中心望去,模糊地看見幾個身影。他們全都身披粗布灰衣,手中拿着棍棒。
  信仰纔是出路,無信者將寸步難行。小莫格萊尼的話語反覆在瑪爾蘭的腦海裏迴盪。她不安地發現這個年輕騎士並非空有其父的姓氏,竟然還有……先見之明。那些信徒仗着手上的棍棒和人多勢衆的優勢,肆意妄爲,儼然成了營地裏的“秩序”。
  “信仰之手”,他們這樣稱呼自己,“所有沒有信仰的人最終都會無一例外地淪爲營地外面那些無腦的遊蕩屍鬼。”灰衣襤衫的信徒宣稱。
  男人手無寸鐵,臉上掛滿淤傷,嘴角滲着血。即便被多名手持棍棒的狂熱信徒制服,他仍然堅持要出完這口惡氣。唾沫衝口而出,直直吐在最近前的信徒的臉上。
  “冥頑不靈的劣種!”暴怒的信徒不住地用棍棒抽打着男人,讓種種不滿傾瀉而出。
  當瑪爾蘭來到可以看得見他們的位置時,那個男人已經昏迷不醒,臉頰腫得發紫。她尖叫了一聲,卻引來了信徒的憤怒的目光。他們的瞳孔中充滿了怒意,恨不得把這個不識時務的無知女孩狠狠撕碎。
  瑪爾蘭轉身就跑。幸虧她個子不高,還是輕易地從人羣中逃脫了。他們看不清我是誰。她邊跑邊安慰自己。必須找到一個能夠恢復營地秩序的人,這些瘋狂必須被制止。瑪爾蘭從紊亂無章的思緒中反覆尋找着這樣一個人。
  突然間,她竟然有了主意,莫格萊尼。意想不到的容易,營地裏還有另外一個莫格萊尼。但他叫什麼名字呢?雷諾,對了,他的名字叫雷諾·莫格萊尼,亞歷山德羅斯·莫格萊尼之子。即便他不如其父般聲名顯赫,但好歹也是一名白銀之手的騎士。他能夠制止,他應該制止,理當如此。
  “莫格萊尼……大人。”瑪爾蘭氣喘吁吁來到棕發騎士跟前,卻發現對方正以出奇友善的微笑來歡迎自己。長得真像他父親。但這份泰然自若讓瑪爾蘭出乎意料。“大人,請您出面制止那些瘋狂的暴行。無辜者正遭受着……”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雷諾說道,臉上展露出更多的笑意,其神情可謂和藹,“但正如我所說的,“信仰纔是唯一出路……”
  “無信者將寸步難行。”瑪爾蘭自言自語般把雷諾的話接上,然而渾身彷彿被雷電擊中一樣。她從記憶的碎片中漸漸拼湊出一個真相……
  “女士,請隨我來。”雷諾上前邀約,臉上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
  儘管此刻瑪爾蘭的思緒如索多裏恩河般四下奔湧,但她還是忍住了張嘴的衝動,她想看看。看看這個虛僞的騎士到底在擺弄着什麼把戲。經過一段路程,他們來到了營地的邊緣。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簡陋的哨塔,一個士兵正在上面值守。
  瑪爾蘭跟隨在雷諾身後,登上哨塔。“薩利……”瑪爾蘭不禁喚出了名字。
  男孩士兵回頭看見他的長官和一個女孩。他面無表情,毫不在意這個比他稍稍年長的女孩,更遑論那天晚上林子裏發生的事情。
  “稍事休息,士兵。”雷諾像是在下達命令,但這一切顯得理所當然。
  “遵命,大人。”薩利平靜地說,然後離開了原來的崗位,緩緩走下哨塔。他的眼珠依然是明澈的碧藍色,但彷彿已經不認識擦肩而過的瑪爾蘭。
  很抱歉……想說的話語卻哽咽在喉,瑪爾蘭在心裏責備自己缺乏這份勇氣。她還是不夠堅強,沒有資格承擔這份救贖。
  男孩士兵悄然消失於視野外,就像他從未出現過一樣。瑪爾蘭這纔回過神來,在簡陋的哨塔上,空曠無垠,除了耳邊隱隱傳來風劃過的聲音,空氣中還有別的東西在躁動……像微弱的耳語,又像陰鬱的呢喃。不,兩者都不是。那是嘶啞而低沉的喉音,正從不明所以的地方傳入耳洞中。這種響動讓瑪爾蘭馬上緊張起來。那是所有洛丹倫人的夢魘,而今亡靈天災就在柵欄以外。瑪爾蘭站在哨塔上看,眼前正是黑壓壓一片的屍鬼,延綿不絕,直到視野盡頭。
  “這麼多……”瑪爾蘭哆嗦着,嘴巴差點擠不出字來。
  “請問女士,如果我不賦予他們信仰”,雷諾看着營地裏一頂頂簡陋的帳篷說道,“那我該拿它們怎麼辦呢?”他接着說,同時攙着驚駭不已的瑪爾蘭,放眼望去外面這一切的黑色屍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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