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世界·血色黎明(07)

  宴會頃刻間變得洶湧起來,絕非因爲某個滑稽的娛賓節目逗得大夥氣氛高漲,而是在人羣裏驟然散播的緊張恐懼。都城守備官戴維德·萊恩哈特竭盡全力嘶吼着,想維持現場的秩序,但人潮裏發出驚恐的尖叫所形成的聲浪輕而易舉地蓋過他一個人的嗓門。

  瑪爾蘭那張煞白的臉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逝。守備官想起了妻子孤零零流落在那座燃燒在戰火中的暴風城,她的臉上應該也是掛滿彷徨與無助。他還憶起許多天以後修士找到自己的那一幕場景。被焦灼的濃煙薰得臉頰黢黑,雙眼浮腫的修士身體打顫地捧着瑪爾蘭來到落魄的暴風城騎士面前,尚在襁褓的女兒臉上沾着母親的鮮血,此刻正嘟着小嘴睡得香甜。到頭來戴維德·萊恩哈特,堂堂暴風城騎士,護得了撤離的老百姓,卻沒能護住自己的妻子。守備官內心不禁犯了嘀咕,時隔多年後那個抉擇與其帶來的後果似夢魘般糾纏着他,難道他錯了麼?

  我只有爲國王效力。

  每當夜裏輾轉難眠時,戴維德·萊恩哈特讓自己全身心泡在充滿苦澀的回憶裏。那一天暴風城那暗沉沉的天空下着濛濛細雨,然而雨水並沒滅掉白石之城身上熊熊燃燒的烈焰。空蕩蕩的街頭只有成羣結隊齜牙咧嘴的獸人,他們大步橫行在精緻石塊鋪設的街面,循着倖存人類逃亡的足跡。追捕,狩獵,殺戮。彷彿這焚燒的石城就是他們家鄉氏族的獵場。

  洛丹倫的人民不曾體驗過那樣切身的恐懼。他們中的多數人下輩子都浸泡在和平那糖漿一般的甜膩裏。戴維德·萊恩哈特初來這片和平國度時甚爲不適。儘管後來部落圍攻了洛丹倫都城,可那場戰役只是讓這片國度的部分軍民稍稍嚐到了戰爭的滋味,而那僅僅是整個戰爭大潮裏翻起的其中一朵小小浪花而已。

  守備官逆向人潮艱難前行,不停有人在他面前踉蹌跌倒。到處都是打碎的玻璃酒杯,碎片扎得人腳底遍佈傷痕。精緻的佳餚美點灑落一地,被紛至沓來的腳步踩得個稀巴爛。貴婦和小孩被撞跌在地,手腕與腳踝磕得都是血痕淋淋。與這一幕幕狼狽景象相比,戴維德·萊恩哈特顯得尤爲鎮定。

  他早就收到報告,奧特蘭克有一小撮叛亂分子已經潛入王都,打算趁着慶典期間興風作浪,他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而過,他們自有自家的侍從去照看。王律之下,人人皆有各自職責,而都城守備官的最高職責便在於國王一人,從他立誓伊始,要爲國王擋下一切來犯的刀劍與流矢,至死方休。守備官已經有所安排。可儘管如此,他仍覺得心緒不寧,右手搭在掛在腰間的利劍的劍柄上,不禁緊緊握住。

  今天這是怎麼了,戴維德·萊恩哈特居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既然情報屬實,那就按既定方案執行便是,怎麼會去想那些令人苦澀的回憶。想必是宴會上的檸檬蛋糕被廚子加了少許甜酒以作調劑。守備官常告誡王都衛隊,值守期間不得貪杯酒水,可不曾想自己反而落下這樣一個犯錯的機會。

  唯一讓守備官感到意外的是叛亂分子爲了製造恐懼與混亂,竟敢在王都內散播亡靈天災的末日謠言,就跟王國北方那些詛咒教派一樣,他們盡是些毫無榮譽的渣滓。

  但是芬恩呢?守備官暗自狐疑,他早早便安排侍從芬恩喬裝成王座衛兵中的一員,待在王座大廳裏給自己策應。但凡發現叛亂分子的端倪,即刻往王都守備隊傳達警號。但如今散亂已然發生,可仍不見芬恩的信號,這裏頭定有蹊蹺。

  儘管身子骨還不夠結實,但芬恩穿起衛兵盔甲那一刻,公爵還是讚許地拍了拍芬恩那日漸厚實的肩頭。“終有一日你會長得壯如公牛,我看鐵匠師傅得爲你專門量身打造一套專屬盔甲。你會滿滿懷驕傲地矗立在御座前,爲國王的威儀而值守崗位。”公爵看着這個農場主的養子,心裏甚是惋惜。要是他能有個好出身,這忠誠可靠的小夥子定當能成爲瑪爾蘭的好夫婿。

  “由衷感謝您,公爵大人。”來自費爾斯通農場的芬恩感激地說,“您教導我禮儀,傳授我武藝,還有……總之感謝您爲小人所做的一切。”

  “費爾斯通夫婦將你送到我身邊來,就是爲了能讓你出人頭地。”戴維德·萊恩哈特公爵寬慰說道,心裏滿懷自豪與遺憾。

  芬恩再次道謝,隨後又一次勒緊掛着佩劍的腰帶,轉身離開。每走一步,身上甲冑都會發出碰撞與摩擦的聲音。

  “到了陛下面前,就給我站直別動。”戴維德·萊恩哈特在小夥子身後笑着說道。

  “謹遵公爵大人教誨。”芬恩合上面甲,他的聲音在頭盔裏嗡嗡作響,顯得有些滑稽。

  “請從那邊離開,女士。”戴維德·萊恩哈特被一個在混亂中慌不擇路與自己正撞了個滿懷的老嫗打斷了回憶的思緒,他及時出手將對方攙住,並喚來了一名不知誰家的侍從,叮囑其護住這位老嫗離開,直至身處安全。

  “聖光啊,救救我。”老嫗的臉皺巴巴的像裏閃着盈盈淚光,銀灰色髮絲在風中凌亂地飄灑着。

  “聖光在上,定保你平安無事。”守備官安慰道,“請儘快通過這片廣場,到了米奈希爾勳德紀念碑那裏自有其他衛隊士兵指引你脫離險境。”

  “萬分感謝,大人。”老嫗說道,“願聖光保佑你。”

  “聖光普照衆人,女士。”守備官禮節性地迴應道。雖然他本人並不是虔誠的聖光教會信徒,但他深知洛丹倫這片國度上大多數民衆都對聖光抱有篤定的信仰。作爲外來者,他很早便適應了這點,在虔信者面前表現出對聖光的敬意能換來他們大度的善意。而與人爲善,某種程度上能讓他在守備騎士的崗位上幹得更爲順遂。

  他穿過人羣來到王座大廳前,卻發現眼前這扇古老的大門緊緊關閉着。厚重的木門飽經風霜,儘管其年歲與洛丹倫的國祚相當,可它依舊結實如初,充當着保衛國王的屏障。守備官發力推了一把,卻發現大門紋絲不動,並沒有像平日裏那般響着嘎吱嘎吱的聲音。裏頭似乎有什麼東西給抵住了。

  他們無法從這裏堂而皇之進入。換言之,國王還在裏頭深處陷阱,甚至有可能更糟……

  “該死!平日裏我就特別煩這道門,這玩意既笨又重,沒人搭把手那是死活推不動的。嘎吱嘎吱的推門聲在空曠的大廳裏迴盪,特別刺耳。”克拉漢·丹頓在一旁不斷咒罵,拿手上光亮如新的佩劍不斷耍着劍花,動作迅捷有力,讓其他列兵看着瞠目結舌,嘖嘖稱奇。

  “得了吧,請饒過我。鮮少能夠在國王御座前見到盡忠職守的克拉漢·丹頓中尉。”一名寸頭護衛帶着輕蔑的語氣說道,“平日裏你都躲哪裏跟侍衛們打牌去了?又或是與某個長相可人的侍女在鐘樓底下忙着廝混?”他繼續挑釁着,顯然覺得這樣做能使自己獲得滿足,尤其是站在他身後的幾名衛兵也跟着點頭。

  “我忍夠你了!”碧眼中尉怒目圓睜,生生演出了一副要喫人的模樣。“歐菲斯,你不過是乾癟奶孃生的無名無姓的崽,身上穿戴王都衛兵服飾就真以爲自己當得起這份榮譽了?要是叫國王陛下發現他的高貴衛隊都是些沒用的私生子,我賭他必定會把你們通通裁掉。”丹頓惡狠狠掃了站在寸頭軍官一邊的同僚一眼。

  丹頓與歐菲斯積怨已久,身爲守備官的萊恩哈特公爵也是有所耳聞。兩人誰也瞧不上誰,並有好幾次在衆目睽睽之下鬧得不可開交。後生小夥子腦瓜一熱,幹出些蠢事來,其實這些荒唐他都能理解,試問誰沒有過這種幼稚的胡鬧呢。通常而言,守備官不會干涉手下的私事,哪怕其中一個即將成爲女兒的夫婿,但偏偏選在這不同尋常的關隘上面鬧,這着實惹他惱火。

  “夠了,丹頓中尉!”戴維德·萊恩哈特幾乎衝着女兒的夫婿怒吼道,“你也最好管管嘴巴,歐菲斯,像個婦人一樣淨說風涼話並不會讓你看起來更像男子漢。這滑稽的鬧劇對當下處境毫無裨益。”萊恩哈特公爵總結道。“國王陛下可不希望見到他那些本該表現得體的護衛騎士們一副火急火燎樣子來到御前,渾身上下透露着毛躁,更何況是當着諸多使節的面。要知道陛下的威儀也是體現護衛騎士價值的一種方式。”

  “抱歉,岳父大人。”丹頓面露愧色,畢竟在他身後還有整支護衛隊,他應當展現出軍官該有的成熟樣子。

  “在當下的場合我更傾向以軍銜相稱。”萊恩哈特公爵曾不止一次告誡丹頓,不要當着下屬面前以姻親相稱。頭頂着亮眼金髮,下巴蓄起淺淺的絡腮鬍,身上穿起鋥亮的甲冑,可丹頓其實還是個孩子,跟瑪爾蘭一樣就是不能讓人省心。

  “謹遵教誨,公爵大人。”丹頓畢恭畢敬地說道,好歹是裝出一副有所領會的樣子。

  “大門進不去,我們該怎麼辦?國王陛下正身處險境,阿爾薩斯王子正獨立與亡靈戰鬥,他需要我們援助!”開口問話的是羅瑟·薩蒙斯丹頓屬下一個列兵。萊恩哈特公爵對他頗有好感,這小夥子爲人謙遜,是薩蒙斯家上個月才送到王城守備隊裏頭當差的,他老爹叫羅恩·薩蒙斯,是王城內其中一名劍術教頭。假以時日,他亦當成爲一名忠誠可靠的護衛騎士。洛丹倫從來不缺這樣的好小夥,將來的好騎士,但是他們的身份從出生便已經註定……

  “什麼叫怎麼辦,當然是找個法子繞過去。”克拉漢·丹頓嚷嚷道,臉上掛滿不耐煩。在他眼裏這些新兵只懂沒完沒了的發問,就像整天盯着破殼臭雞蛋轉悠的蒼蠅一樣惱人。

  “可我們過不去了。”薩蒙斯嘟囔着,顯得有些無措。

  “哎喲,好一個年少單純的王都護衛,難道你不知道鐘樓下還有一條通道可以通行?”克拉漢·丹頓像在炫耀自己知曉,其他資深護衛也知曉,唯獨是新人不曾知曉的王宮祕密。“那地方嘛,好多你來以前的老人都知道,是個可以讓你在值崗乏味之餘尚且能找到些許樂子的好地方。”丹頓的嘴角微微勾起,笑眯眯地盯着一臉懵懂的新兵。

  “我想額外的補充可以擇日再給可憐的薩蒙斯上上課。”守備官適時制住丹頓,不讓他繼續引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話題。那些衛兵的心思,他們骯髒的小祕密,戴維德·萊恩哈特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可儘管如此,維持王室的威儀纔是作爲王都護衛的他們所應該持重的職責。

  “所以我們將要面對的是奧特蘭克叛軍還是真的亡靈天災?”薩蒙斯追問道,腳步趕上了其他已經動身的衛兵。

  “咳,無知的新兵。”守備官還聽見丹頓跟一旁的死黨咬耳朵,說了一句很難聽的話去形容,大致上是與豬狗一類的畜生有關。“管他是啥,敢來砸我們場子的,一律叫他有來無回。”丹頓中尉將一副僵硬的笑容搬到臉上,好歹是順着公爵的意,這就很“與人友好”了。

  “我可不敢想象一具屍體居然會走路,更遑論殺戮。聖光啊,那定時一場噩夢。”薩蒙斯嘴脣在顫抖,瞳孔開始放大。守備官從他的眼裏讀出了恐懼。這不怪他,大部分洛丹倫人都沒見過會動彈的行屍走肉。亡靈天災的散播,在許多洛丹倫人眼裏就是愚昧的北境農夫嘴裏唸叨的迷信鬼話,這些農夫慣用多種伎倆來搪塞國王派去的徵稅官員。

  “大人,這羣奧特蘭克叛徒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您的法眼。他們居然蠢到來王都自投羅網。”寸頭的歐菲斯趕了上來,走在守備官右側,而跟在左側稍後位置的卻是克拉漢·丹頓中尉。

  戴維德·萊恩哈特自然明白其中意味,他默許這層關係,在他即將卸下王都守備官職責以前,最後一項任務就是指定一名能獲得國王陛下認可的繼任人。戴維德·萊恩哈特清楚,這是歷代洛丹倫君主都遵循的老傳統,而且這被視爲洛丹倫王國秩序統治的其中一種體現。

  適度的競爭在某程度上可以激勵這些年輕軍官的進取心,尤其在王國的和平年代,晉升的通途變得不那麼好走。

  “別擔心,年輕的薩蒙斯。”守備官從容地說,沒有直接回應歐菲斯的恭維。“根據情報,這是羣潛伏在王都的奧特蘭克毛賊。儘管他們溜過了我安排好的陷阱,但也奈何不了國王。白銀之手騎士團的阿爾薩斯王子此刻定在宮城內與這幫毛賊交戰,他可是名強大的聖騎士,烏瑟爾大人還是他的授業導師。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們只要不緊不慢的走,在阿爾薩斯殿下殺乾淨這些毛賊之前趕到,到時候還能讓你撈一份功勞。”克拉漢·丹頓一臉得意,像是嘲弄這緊張的新兵。

  除了有個好出身,丹頓還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戴維德·萊恩哈特公爵打心裏疑惑。他瞪了一眼丹頓,示意後者就此打住。丹頓的話固然不當講,但其中仍有一定道理。在對待亡靈天災一事上,國王與作爲唯一繼承人的王子本就意見相左,加之王子的導師烏瑟爾也向國王進諫,力圖阻止王子的一意孤行。這種種紛繁因由導致泰瑞納斯國王與阿爾薩斯王子終究生出了令人遺憾的嫌隙。而今阿爾薩斯王子在御前拼死抵擋散亂分子,這份表現定會讓泰瑞納斯陛下對他的繼承人另眼相看。國王及儲君的關係和諧與否,決定了一個王國能否繁榮興盛。

  守備官一行漸漸遠離宴會那頭的喧囂,而這頭卻不再聽得見人們驚恐的亂叫,鐘樓的輪廓倒是愈發清晰。古老的黃銅笨鍾以特定次數的敲擊爲洛丹倫宮廷報送準確無誤的時辰,在特定的日子裏還會敲響不同節律的鐘聲,譬如某位王室成員的生辰或是某個值得紀念的節日。守備官擡頭望着高聳的塔樓,高高懸掛的笨鐘被帶着寒意的微風吹得搖搖晃晃,發出陣陣不諧的悶響。如果值守的報辰吏尚在,定不會任由笨鍾隨風擺動,想必那人早已溜之大吉。

  守備官沒有怪責報辰吏的意思,換作是任何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也會如此反應,況且這樣的散亂之下,報辰吏也是無職可司。

  滅亡的喪鐘……守備官不禁打了個冷顫,忙不迭地掐滅這可怕念頭。不安就像滋長在人體臟器裏的惡毒病瘤,不加以割除定會危及性命。

  “進入宮城以後,當心你的周圍。叛亂分子的人數恐怕比情報中描述的還要多。這些不講榮譽的傢伙最擅長卑鄙的偷襲,此時宮城裏的情況尚不明朗,但我堅信御阿爾薩斯王子及其他忠誠的好衛兵必定在御前奮盡全力護衛着國王陛下。”守備官開始動員手下衛隊,他希望這羣看上去英勇無畏的小夥能夠稍稍靠譜一些。

  王都衛隊當中就沒幾個人真正上過戰場,更沒有親眼目睹過在一片混亂中傷者血流如注,邊嚎啕着邊忙着把自己流出來的腸子塞回肚子裏的慘狀。外面總有人說這支衛隊都是徒有其表。戴維德·萊恩哈特自然聽過那些傳言,說是王公貴戚都爭着往這支穿着光鮮盔甲的衛隊裏塞人。誠然,王都衛隊裏許多人都是來自王國境內的大小貴族,或是來自某位領主家族的旁支……他們爭取的是一份侍奉米奈希爾王室的榮譽,這種渴望來源於洛丹倫王國的強大以及國王富於智慧的統治。

  不論是來自顯赫家族的公子哥,亦或是父母不具姓名的私生子,都不妨礙戴維德·萊恩哈特爲國王培養一支忠誠可靠的護衛隊的長遠目標。男孩需要放在鐵砧上經由鍛錘與鍛火的反覆敲打方能成長爲鋼鐵般的男子漢。沒人生下來就是耍劍的好手,守備官暗自安撫自己,樁樁件件事情等着戴維德·萊恩哈特去完成,這需要花上他很長一段時間。當下,他還有力氣與精力去完成這些事情。還有瑪爾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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