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說貝貝怎麼就去了呢？”
坐在單元樓下納涼的婦女們三兩圍坐一團竊竊私語，遇上這種悲痛的事情，她們本是不想討論的，但耐不住張家阿婆和李家大媽因一頭小泰迪吵嘴打架的事情已經扒拉一週了，大家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談資。
“我聽說貝貝媽媽最近老領着她去醫院，聽說是什麼什麼器官衰竭！”
“上次我碰到貝貝的時候，那孩子瘦的跟個杆兒似的，就剩倆眼睛瞪得跟燈泡一樣大。聽說貝貝爸爸天天跟領導喝酒應酬整宿的不回家，家裏老婆孩子扔家裏看也不看！”
“我看哪，貝貝的死，她爸得負很大責任！”
幾人正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走了過來，一雙不滿血絲的雙眼盯着幾人：“貝貝的死和王海沒有關係，你們不清楚就不要亂說。”
“嵐蘭，我們瞎說的，你別當真，別當真……”，幾個婦女滿臉尷尬，這怎麼就被她聽到了？
大家嘴上道着歉，但見她這麼維護王海，只覺得貝貝平日裏肯定受了王海不少苛待。王海不顧家是衆所周知的事。再說這個王海，婚後這幾年是越來越打扮得人模人樣，而嵐蘭卻是老得飛快，跟貝貝一樣又瘦又黃，說王海在外面養了其她女人不會沒人信。
有鄰居看不慣嵐蘭這樣維護王海，擡頭瞥了眼4樓那亂糟糟的陽臺，滿臉不忿道：“嵐蘭，王海平日裏都在KTV上班，哪裏知道你的苦？上次王海還把我家老李給喊出去了，說一塊兒給誰過生日，你可要分清楚誰纔是真正站在你這邊的人啊！”
嵐蘭諷刺一笑，那時候貝貝正病着，他卻還是忙着左右逢迎。
如果時間能重來，自己當初還會答應王海的求婚嗎？嵐蘭扭過頭去，嘆了口氣。
“一切都遲了。”
02
中學時代的嵐蘭在班裏沒什麼存在感，雖然她長得不醜，單看長相甚至算得上秀氣，可就是沒有男生喜歡她。
那時候的嵐蘭學習成績一般，其它方面也是馬馬虎虎。
嵐蘭媽媽從小就告訴她，她以後是始終是要嫁人的，學習什麼都不用太在意，只要不是睜眼瞎就好。
每次她對什麼東西有了熱情，嵐蘭媽就會在一旁冷嘲熱諷，倒騰那些鬼東西有什麼用，以後找個願意養你的男人，生個孩子，一生就這麼過來了。
那時候，嵐蘭明裏暗裏反抗過，也試過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但都敵不過母親無用論。母親用一輩子的時間總結出來的金科玉律，不喜歡被女兒挑戰。若是失敗了，豈不就是說明自己是失敗的？
大學沒考上，嵐蘭沒聽從母親的話早早相親嫁人，而是執意去唸了專科，護理專業。這麼多年，嵐蘭已經知道如何說服自己的母親：“現在最搶手的不就是老師、護士和公務員嗎，給我三年，到時候你讓我嫁誰我二話不說，彩禮我也分文不拿！”
嵐蘭媽計較半天，給她填了市裏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專科。周邊就它學費便宜點兒。
每逢嵐蘭回去，嵐蘭媽總會拉着她去親戚家串門，讓三姑六婆給嵐蘭留意合適的相親人選。
每當把相親搞砸了，就得忍着母親的謾罵。
03
和王海認識，是在嵐蘭大二的時候。
一次偶然的同學生日聚會，嵐蘭喜歡上了KTV。
KTV房門一關，就隔離出了一個世界。十幾個少女的生日party可以用羣魔亂舞來形容。就是平時不苟言笑的乖乖女，在那裏也會放下矜持敢拿麥吼上一嗓子。每個人看起來是熱鬧的，也是孤獨的。房間裏五彩的燈光亂竄，讓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迷離。
嵐蘭從此迷上了KTV裏的燈光。每週都會去一次，更多的時候是自己去，就算不唱歌也會把曲目點好，然後躺在沙發上發呆。
一來二去，就認識了在這家KTV工作的王海。王海長得一般，但勝在牙齒整齊潔白，笑起來很溫暖。
每次嵐蘭來，王海都會送來一份小食，有時候一份雞米花，有時候是一盤水果，有時候是一包牛肉乾。每次他把東西送來，都會說：“這是公司活動，免費送的。”
嵐蘭知道他在說謊，但也沒說破。這是第一回有人不計回報地對自己好。
又一次同學生日，嵐蘭多喝了幾杯冷啤酒，頭有些暈。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被王海給堵住了。
“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喝那麼多酒。”
“我給你去衝杯熱檸檬水吧？”
“不要和同學鬧太晚了知道嗎？那樣不安全。”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煩着你了？我跟你說這些只是爲你好……”
一句又一句，王海的話像巨石一般砸向她的心海，掀起一層層波濤……
嵐蘭心跳得飛快。這個男人的眼裏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的關切，是完完全全給自己的。
04
與王海在一起後，嵐蘭拒絕了母親所有的相親安排。
嵐蘭母親知道王海家境一般，且只是一家KTV的小小打工仔之後大怒：“這二十幾年我是白養你了！家裏給你介紹了多少家境好的，你愣是看不上，還以爲你眼界多高，到頭來卻給我找來了這麼個打工仔！他能養活你嗎？！他拿得出彩禮錢嗎？！”
“你這個賠錢貨，馬上回去跟他分手，否則打斷你的腿！”嵐蘭返校前，嵐蘭媽歇斯底里。
王海知道嵐蘭的委屈，但他也沒辦法，30萬的彩禮錢，他確實拿不出來。王海只好每天見面時努力哄嵐蘭開心，嵐蘭想要什麼都儘量滿足。
大三上學期，嵐蘭母親逼得越發緊，一回去手機、電腦都管起來，甚至一天給安排兩場相親，上午一場下午一場。如果嵐蘭不配合，嵐蘭母球就給嵐蘭班主任打電話請假，直到嵐蘭相親成功爲止。
可母親越逼得緊，嵐蘭就越覺得王海的好。
回學校後，嵐蘭和王海商量，學不上了，兩個人掙錢總比一個人快，兩人努力兩三年，把30萬籌齊兩人就馬上去領證結婚。
王海覺得學不上完有些可惜，但拗不過嵐蘭。一想到以後兩個人可以真正在一起了，不僅有自己的小窩，還可以一起做飯一起生活，那點兒可惜就不夠看了。
兩人目標一致，一邊努力工作一邊省喫儉用得攢錢，還真給他們在兩年多的時候攢夠了30萬。
帶着30萬現金，嵐蘭和王海回了那兩年來不曾回去的家。把戶口簿拿到手後，嵐蘭把自己的衣服一打包，頭也不回地和王海走了。
回到兩人的出租屋，嵐蘭和王海笑得很開心。終於自由了。
兩人繼續打拼，日子雖忙碌卻很幸福。很快，兩人愛情的結晶，貝貝到來了。
嵐蘭懷貝貝時反應很大，產後恢復也慢。王海體貼妻子的辛苦，乾脆讓嵐蘭辭了工作，專心在家照顧寶寶。
“那個願意養我的男人，我找到了。”嵐蘭抱着貝貝想。
05
貝貝出生的一兩年，兩人的日子過得很窘迫。因爲嵐蘭沒了收入，而孩子的花費再怎麼省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兩人慢慢有了爭吵，都是些生活瑣事，爭吵之後又很快和好了。
嵐蘭也體貼王海的辛苦，將他給的生活費絕大部分都用在了貝貝身上，自己每天喫些便宜的素菜，衣服從不買新的。
每當嵐蘭問王海要生活費，王海總會先抱怨一翻：“怎麼養個孩子那麼貴？！我一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掙點兒錢容易嗎？！以後給貝貝買東西別再可着貴的買，差不多就行了，咱們又不是什麼富貴人家。”
有時候王海忘了給，若嵐蘭提醒，王海又會找理由亂罵一頓，罵貝貝是隻進不出的錢窟窿，罵嵐蘭花錢大手大腳，罵領導眼瞎看不到自己的能力。
錢，慢慢成了家裏爭吵的導火索，一點就着。
王海給的生活費越來越少，就算嵐蘭自己一分不花，錢也是不夠用。她也不是沒想過自己再出去找工作。但一來，貝貝總是瘦瘦弱弱的，感冒發燒常有，三天兩頭就得往醫院跑；二來，自己月子沒坐好，身體總是覺得累；二來，自己的專科畢業證沒拿到，高中文憑實在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婆婆從她跟王海談戀愛起就沒見提起過，貝貝姥姥，則是自從兩人結婚後就再也沒有往來……
嵐蘭的所有精力，只夠用在照顧瘦弱多病的貝貝身上。每當王海找茬吵架，嵐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可憐的男人。可憐人何必爲難可憐人？至少，他還願意養着我和貝貝，其它的，都不重要。
06
可是，嵐蘭的體貼卻並沒有換來這個家庭的太平。
貝貝更加瘦弱，醫生說她是長期營養不良引起的抵抗力低下。嚴重的化會引發感染性休克。
“胡說！沒見過因爲營養不良死人的，你多給她買些肥肉喫就行了！”王海覺得嵐蘭是故意危言聳聽。
公司最近空降了一位新領導，聽說他是老闆的親戚。王海琢磨出了一個升職的法子，剛開始是每隔兩三天回一次家，後來是一週回去一次，再後來是大半個多月纔回去。
每當嵐蘭給他打電話，王海都很不耐煩：“我這跟領導喝酒呢，你總來搗什麼亂？！”
一個月之後，王海回家拿換洗衣服，沒看見嵐蘭和貝貝，便給嵐蘭打電話：“你們去哪兒了？”
“在醫院，你直接過來吧。”嵐蘭聲音很平靜。
07
破舊凌亂的小屋裏。
整整兩天，嵐蘭一動不動地蜷在貝貝的小牀上，雙眼無神。
嵐蘭對門的一個老阿婆實在是看不過去了。她拉起嵐蘭，到了客廳：“嵐蘭，阿婆懂你，阿婆知道你怨王海。但貝貝已經走了，現在你們還得撐着，這個家不能就這麼散了。”
王海在沙發上默默垂着腦袋抽菸。
老阿婆神色有些複雜，頓了半響，還是開口對王海道：“貝貝是個好孩子，你們好好的她在那邊纔會安心。”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做好一個好爸爸。我沒想到，會那麼嚴重……”王海神色痛苦。
老阿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若是真的絕對對不起貝貝，從此就收收心罷。”
“阿婆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好好對嵐蘭。你們還年輕。”
夜幕降臨，阿婆離去，只剩王海和嵐蘭默默坐在客廳裏。
窗外透進來的光一寸寸撤走，整個客廳像是沒有人一般，只聽得見小區外的蟲鳴聲。
正在這個時候，王海神色猛然一變，直直地看向客廳角落散落的玩具，玩具早就褪色了，舊舊的一如平常。
王海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貝貝，是你嗎？是你回來找爸爸了嗎？”
雖然沒有看見貝貝的身影，但王海就是下意識地覺得她回來了，因爲他在空氣中聞到了熟悉的草藥的味道，他經常見嵐蘭給貝貝熬的。
王海急忙從沙發上起身，但因爲太着急，他往地上摔了了一下才雙手撐地坐好。
他對着陳舊的玩具無措地叫喊：“貝貝，爸爸錯了，都是爸爸不好。”
玩具滾動了一瞬，客廳的亮光徹底撤走，空氣中的草藥味道愈發濃郁。
王海挪過來一把抱住嵐蘭的膝蓋：“我錯了，我後悔了，我不知道會那麼嚴重，我我沒想到會真的出事。這幾天我總是回想起我們剛有貝貝的那兩年，那時我們雖然也過不好，但一家三口也是有說有笑的。我們到小攤上給貝貝挑最漂亮的衣服，貝貝會開心地喊抱抱。”說道這裏，他又激動起來，“即使後來貝貝身體不好老愛生病，我厭煩過，但她始終是我的女兒啊。我真的後悔了，我那天不應該掛你電話的，我要是每天都回來看着你們，貝貝就不會出事了。蘭蘭，我錯了，你打死我吧……貝貝走了，我對不起你們母女，我不配做一個爸爸啊。”
路燈亮起，窗外又投進了些許光亮，空氣中熟悉的味道也漸漸消散。
“王海，你去睡會兒吧，你都開始說胡話了。”
王海鼻翼聳動，下一秒似提了口氣一般緩緩從地板上緩緩起身。
葬禮結束後，一切都似乎迴歸到了原來的軌跡。
王海和嵐蘭新搬來了房子，在收拾家裏的時候，嵐蘭放在沙發的手機閃爍了一下，一條短信跳了出來：“蘭姐，那個草藥你還要嗎？”
—— END ——
本故事爲半虛構，介意者請輕拍~
作者：媽媽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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