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極速車王》看美國主流價值觀的變遷

1998年,馬特達蒙主演的電影《拯救大兵瑞恩》上映,口碑和票房齊飛,導演斯皮爾伯格更是憑藉該片獲得第71屆奧斯卡最佳導演,遺憾的是,與最佳影片擦肩而過。二十多年來,《拯救大兵瑞恩》因其逼真的戰爭場面成爲二戰片的標杆式作品,此外,“八個救一個”的劇情也成爲美利堅意識形態的最強輸出。

“八個救一個”看似不符合常理,但首先用八個人去救一個人是“人人生而平等”的最佳詮釋,爲了一條命不惜搭上八條命,這不就是對個體生命的極大尊重嗎?美國人也是靠此在全球輸出了近半個世紀的意識形態;其次,拯救“瑞恩”是戰爭勝利和榮譽的象徵,二戰以來,美國在世界範圍內全方位的較量中幾乎都獲得了勝利,這極大地滋養了美國人的自信感和榮譽感,不論是國家還是個體,擁有了這兩樣東西就相當於擁有了往前衝鋒的信念;最後,瑞恩一家四個兒子在戰爭中死得只剩下小兒子,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陸軍參謀長馬歇爾親自下令找到瑞恩並送其回家。“人道主義”這個詞,後來因爲西方的制裁,我們應該都不陌生。儘管美國人打着“人道主義”的旗幟到處指指點點,但至少他們自己對此是身體力行的,因此也就有了說大話的底氣。

《拯救大兵瑞恩》從“人人生而平等”,到“榮譽感”,最後至“人道主義”,這一完整的意識形態鏈條將美國的主流價值觀詮釋地淋漓盡致。影片上映後,全球範圍內收穫的擁躉不計其數,這也反應了當時美國主流價值觀旺盛的生命力。

90年代,《阿甘正傳》中的“run forest”,《肖申克的救贖》中越獄之後在雨中的哭泣,以及《泰坦尼克號》中窮小子和富商女的愛情故事、女人和小孩先走,男人留下,這些電影中的經典情節都是美國主流價值觀的集中體現。不過相對於《拯救大兵瑞恩》在逼真的戰爭場景下營造出哲學式的“八個救一個”討論,以上電影在美利堅意識形態的完整度輸出層面都遜色不少。

時隔21年後,馬特達蒙主演又一部的影片《極速車王》於2019年上映,只不過馬特達蒙從《拯救大兵瑞恩》裏面的青蔥少年變成了開快車都需要先喫兩顆藥的中年大叔。看電影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到底是謝爾比(馬特達蒙飾演)還是肯邁爾斯(貝爾飾演)更能體現美國當今的主流價值觀呢?隨着肯邁爾斯在影片結尾處的一次訓練時發生事故身亡,這種疑惑也就消失了。答案毫無疑問是謝爾比,是在演講深情處道出金主爸爸的名字(功利主義),是對勝利和記錄有着強烈執念卻也不得不委身於官僚體系(榮譽感和無奈感),是對死去朋友的妻兒表示哀婉(仍然具有人道主義關懷),但也會在大街上開車橫衝直撞(無視規則),只不過這一切的背後都需要小瓶子裏的藥丸以及曾經的輝煌來維持。

看過《極速車王》的朋友估計都會有兩個疑問,第一:爲什麼肯邁爾斯會願意降速,以個人榮譽換取團體榮譽?第二:爲什麼影片要把肯邁爾斯的死亡安排在結尾處的一次訓練,有點突兀而又不那麼壯烈?

先說爲什麼邁爾斯願意降速。很多人說這部電影很燃很熱血,在我看來除了幾個超車的鏡頭有點讓人激動之外,全片都瀰漫着一種年邁和衰老的氣息,毫無熱血可言(有可能是因爲我沒去電影院看)。影片從一開始訓練的時候就埋下了剎車故障和發動機動力不足的兩個伏筆,所以肯邁爾斯在影片激烈處往下踩油門時,我個人心裏面總是隱隱約約覺得要麼會爆缸,要麼剎車故障,24小時的勒芒錦標賽看得提心吊膽。作爲觀衆會有這種擔憂,而作爲影片中的角色,他們定然也會有。解決憂慮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呢?那就是靠實力去解決實際問題。作爲車手和車隊管理,謝爾比和肯邁爾斯能夠花900萬美金來造一輛賽車,這背後的資源支持是來源於福特公司,沒有這個金主爸爸他們有多少能力都無法施展。所以,肯邁爾斯不降速也可以,但福特公司之後肯定會用各種辦法讓他名聲掃地,最後恐怕連賽車圈都進不了。

放大來看,這是團隊對個人的勝利,跟美國那套“個人至上”的價值觀差得有點多啊。這背後所體現的就是:隨着社會的進步,事物的複雜性在進一步提升,過去一個人或者美國一個國家就可以搞定許多事,然後叫囂着“個人英雄主義”那一套。可時至今日,美國一個國家很多事也搞定不了,他需要中國的市場,日韓和歐洲的高端製造,中東和南美的原料市場。川普上臺以來,美股屢屢破新高,可誰都看到了泡沫背後的強心劑劑量越來越大,一個疫情加上石油價格的下殺,美股幾乎腰斬。事物的發展規律不會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美國人恐怕也早就看到了這點,他們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體系。

第二個問題,肯邁爾斯的死爲什麼有點悄無聲息?有人可能會說這是傳記電影,事實就這樣,如果真這麼簡單那傳記電影還要編劇幹什麼,照着人物生平演就可以了。因此,肯邁爾斯死得不那麼壯烈肯定是主創團隊的有意爲之。我試着來分析一下原因,第一:按照電影設定的套路,肯邁爾斯無疑是英雄,是領導美利堅汽車工業體系在歐洲土地上所向披靡的英雄,那英雄之死爲什麼要搞得平平淡淡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影片結尾處的字幕,肯邁爾斯死後,福特公司的GT40依舊蟬聯了三年的勒芒錦標賽冠軍。邁爾斯很厲害,可沒有他福特照樣拿到了冠軍,而且大概率是以公司非常舒服的方式拿到了冠軍。肯邁爾斯身上是老派美國人的作風,恃才傲物,牛逼哄哄,懟天懟地懟上司,一句話:有本事但不夠圓滑。這樣的人在個體和國家都年輕的時候是容易受到尊重,可一旦步入中年,利益邊界逐漸清晰,資源分配矛盾愈發激烈,這樣毛躁的性格是不會招人待見的。其實大家可以反思一下我們這個民族在哪個時代可以容忍毛躁和直言的性格?

第二,在影片一開始訓練的時候,剎車故障和駕駛員無法逃生的伏筆就埋下了。這種提心吊膽在觀影過程貫穿了全片,按照美國人對個人、國家、乃至工業體系的自信程度,不至於在影片一開始就蒙上一層烏雲。那隻能說明背後所體現的就是美國人自信程度的動搖。影片中提到的福特公司的困境和今天美國製造業所碰到的問題類似,由於人力成本和創新瓶頸,美國本土的高端製造也就剩下特斯拉還能吹一吹,甚至連特斯拉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確定性。工業體系外流,產業空心化必將加大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劇社會底層的悲哀感。而一旦這種悲哀感到達了一個臨界點,就將動搖整個階層乃至整個GJ的根本。從美國揮舞貿易大棒,各種退羣,提倡孤立主義,可以看出其實這背後都是美國焦慮的體現。從長期來看,這些舉動都不利於美國的信譽和發展,美國的精英階層不會看不到這點,可他們還是選擇飲鴆止渴。如果不是因爲病得嚴重渴得厲害誰又會這麼做呢?

所以,影片通過肯邁爾斯降速和其不那麼壯烈的死亡,多少揭露了目前美國社會的種種問題,以及背後所體現的主流價值觀的變遷。這也就能解釋爲什麼今年奧斯卡要把最佳影片頒給韓國的《寄生蟲》了,社會貧富差距問題大家都有,可最好還是在韓國人的片子中表現出來,我們自己就不用了。

記得金燦榮教授在一個演講中提到過:90年代的美國就像是一個年輕而又自信的小夥子,積極上進,還幽默風趣,跟他開玩笑也就一笑了之;而現在的美國看上去已經踏入了更年期,有點神經質,莫名其妙就大發雷霆,爲了錢臉都可以不要,自己制定的規則也不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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