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麪館

才人是個小麪館的老闆,本名就叫才人,也可能是“財人”或者“材人”,無從考證,反正才人邊操着口音,邊用沾着麪粉的手指頭在油漬麻花的桌子上比劃的就是這倆字。

麪館在一個老居民樓的臨街鋪面,那天天熱,我好容易穿過人流,走到綠樹成蔭的小道,突然一擡頭,瞅見了赫然入目的招牌“才人麪館”,這名字好啊,於是我推門而入。

這家麪館不大,一共就五六張桌子,牆上貼的大概是麪條文化,字比較小,我還沒看清楚,面就端上來了。真麻利哈,碧綠的青菜,立刻竄入鼻腔裏的炸辣椒和蒜末,真是很火爆撩人。面太燙,我把面拌了拌,涼一點再喫。瞅見每張桌子都鋪了玻璃板,下面壓着手寫的紙片,大小不一,並且都有時間和落款。

於是我來了興趣,仔細辨認到底寫的什麼,第一感覺是民歌,很像青海那一帶的花兒,到底沒忍住,還是問了。回答我的問題的是個女的,看樣子是老闆娘,一口東北話,說她也不知道寫的算啥,她老公寫的,牆上貼的也是。

麪館當時除了我,沒有別的食客,於是我挨着看過來,發現有的紙條上言辭非常犀利,甚至是憤怒。見有人對他的作品感興趣,老闆忙完案頭的那點活,出來打個招呼。

這個老闆果然不尋常,操着西北口音,我的判斷沒有錯,我請教有些像“花兒”的那幾句,他乾脆唱了起來。他老婆眯着眼睛,安靜地聽着他唱,是早都習慣了的表情。唱罷,他開始說他的經歷,轉業軍人,在部隊學會了面案手藝,分配工作到地方不太順利,說到這裏,這個看似文弱的麪館老闆一下義憤填膺起來,一樁樁的開始控訴,我不大聽得懂他的方言,加上他情緒突然激動,語速越來越快,我有點尷尬地笑笑,知道他想告訴我事情的整個來龍去脈,於是有點求助地看了看他媳婦。

他媳婦善解人意地替他翻譯着,並且結合了自己的理解,我大致聽明白了,這好像是個懷才不遇的故事,如果他不那麼激動,如果後來沒有一下進來好幾個食客中斷了他的講述,我估計他平靜下來慢慢講,我能聽個梗概。

再次光臨他的麪館,又是幾年後了,一個朋友發了點小財,說要請客喫點平時不怎麼喫的飯。於是驅車去了偏遠的類似城鄉結合部的地方,沒顧上看門頭,推門一看,竟然是他。

真的是他,幾年沒見,說不清是胖了還是瘦了,多了副眼鏡,牆上掛的大概還是他的作品,都裝裱過。桌子的玻璃板下面壓的是經過裁剪的印刷品,看來,他的作品發表了。

朋友看樣子跟他挺熟絡,熟練地點面,還要了半斤滷牛肉,跟老闆聊天聊到一些事倆人挺有話題。



我默默地吃麪,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他老婆走出來續茶,還是白淨的皮膚,安靜的神情,但顯出了明顯的老態。趕上飯點兒,食客多了起來,夫妻倆忙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我問朋友他的麪館怎麼搬到這裏來了,怎麼還越開越遠了,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麼?

朋友有點意外,聽我說以前去過原來的店,吸了口煙說道,原來的房東不租給他了,因爲漲了房租才人很激動,忿忿不平地要找房東理論,還經常找人評理,房東越來越不耐煩,乾脆租給別人,落得耳朵根兒清靜。

才人搬到這裏,很多人不嫌路遠還是跟過來,他的手藝真是沒說的。我打趣道,他的詩都發表了,報紙上的豆腐塊夠做盤麻婆豆腐了吧?

朋友樂了,說,他還真成了詩人,發表的作品還不少呢,現在不像過去那樣逮着誰就唸叨他那些事,但是添了新毛病,他說自己現在是創作高峯期,有時候靈感來了,立刻撂下手裏的活計,伏案就寫。而且這靈感造訪沒有個固定的時間,總是突然而至,剛開始他都是忍到麪館打烊了再把那些快熄滅的火花點着,但是等候的那幾小時對他來說,很痛苦,是種煎熬,忙了好半天那點靈感想不起來了。於是他非常焦灼,再有靈感乍現的時候,他就讓食客等着或者乾脆勸說讓上別家喫去,他要寫詩。

食客都愕然,文人墨客的的行徑大都從紙上聽說,沒想到現實中還真遇到了,好他那口兒的有時間的就等他,沒喫着的下回還來,大家想念的是那口面的滋味,又忍不住想,要是詩人有張自己專門寫詩的桌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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