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伊始的夏季，深藍的夜色格外寧靜。微風裏夾裹着淡淡的草葉的清香，蟈蟈和蟋蟀的叫聲時高時低，嚴浩和林曦並肩坐在門廊上，如同每年這個季節，逢上這樣美麗的夜色時一樣。
“嚴浩，我愛你。”林曦望着嚴浩，目光中帶着深情。
“我也愛你。”嚴浩回望她，嘴角揚起純淨的笑容。
“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就愛上你了，從來都沒有變過…”林曦又說。
“我也是。”嚴浩握住了林曦的手，“那時候，我的整個心都被你吸引，嚮往着只要能和你朝朝暮暮相伴，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說如果…你在結婚前就認識我…現在會怎樣？”林曦問。
“我們能不能別提那些陳年舊事，都過去那麼久了…”嚴浩說話的音量突然有些升高。
“你說嘛…會怎樣嘛…”
“不會怎樣，還是和現在一樣，和你一起坐在月色下，欣賞着夜景，聊着閒話。”
林曦擡起頭，看着天上皎潔的月亮，“是啊…還是和現在一樣…只是擡頭望月的時候，心裏不會害怕上帝的懲罰。”
“小曦，哪裏有什麼上帝的懲罰，你不要胡思亂想。蘇瓊洗澡時踩到了掉在地上的肥皂，她摔倒了，那是個意外，那就是個意外！”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聽見了浴室裏的聲響，我撞開了反鎖的門，我看到了暈倒在地上的蘇瓊，我看到了鮮血不斷從她後腦顱噴湧出來…”
“然後呢？”
“然後…我確認自己沒有踩到血漬，然後…我從浴室裏退了出來，坐在客廳裏等着。”
“然後呢？”
“然後…等了很久很久，我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救護人員到了以後，告訴我，您妻子失血過多，恐怕已經…”
“還說不會受到上帝的懲罰？！不記得了嗎？就是和此刻一模一樣的八月的夜晚，一模一樣的時節，一模一樣的天色…你擡眼看看這月亮，是不是血紅血紅的？！你聞聞這空氣裏的味道，是不是很腥？！”林曦大聲打斷了嚴浩的話。
“我不在乎…只要這月亮在你眼裏依然是潔白明亮的就好。我說過，只要能和你朝朝暮暮相伴，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在我眼裏依然潔白明亮？可能嗎？”林曦把臉埋在雙手裏，嗚咽着，“那時候我給你出主意，說在蘇瓊浴缸下的地磚上抹些肥皂，要是她能摔一跤跌傷腰腿什麼的，至少不會在你提離婚時跑來威脅我，至少這件事情能比較平順地辦下來…我真的不是要害死她啊…”
“所以啊，所以這根本就不是我們的錯，上帝怎麼可能懲罰一對相愛的戀人呢？難道只因爲這對戀人中有一個人的妻子遭遇了不幸的意外？”
“那…你怎麼解釋你退出浴室，坐在客廳裏等了很久以後才叫救護車？”
“我當時還年輕，我被嚇懵了，我…我暈血，我怕極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所以我愣在那裏，沒有反應得很及時，沒有搶在第一時間撥打急救電話…就是這樣。”
“好…是個合理的解釋。我們都太年輕，然後我們相愛了，我想出了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而你只是個在緊要關頭嚇呆了的傻小子。”
“對，就是這樣，事實就是這樣。上帝從來不會懲罰無辜的人，你看，這麼多年，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幸福，我們有了自己的家，我們依然和那時候一樣相愛，我們遭遇到什麼坎坷了嗎？沒有啊。失業了？生重病了？出交通事故了？自然災害？世界大戰？沒有，一樣都沒有。”嚴浩再次把林曦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
“對…一樣都沒有，你說的有道理，所以也許…上帝並不會懲罰我們…”
“以後也不會的…”
“嗯，以後也不會的…”
夜色更深了，不知名的小鳥在樹叢裏啁啾，晚風輕輕吹拂過，嚴浩和林曦依然坐在門廊上，他們握着彼此的手，相互依偎着。再過幾天，就是林曦的八十歲生日了，嚴浩爲她選了一個深灰色的髮卡作爲禮物，是那種很別緻的深灰，和林曦銀色的髮絲很相配。去年嚴浩過八十二歲生日的時候，林曦送了他一副金絲邊老花眼鏡，嚴浩說，雖然戴和不戴都一樣看不清報紙上的字，但是戴着吧，看上去顯得像個斯文的老人。在過去的五十五年裏，他們是街坊四鄰眼中公認的恩愛夫妻，是真正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這五十五個夏季的深夜裏，他們倆總是並肩坐在門廊上說着話，時不時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但凡是誰瞧見了，都沒有一個不心生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