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好美” 拉麪館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喧譁的南京東路,是市中心最有名的商業街,也是謝宇浩每天下班的必經之路 ,沿街有一家生意特別紅火的拉麪館,叫“味好美”,謝宇浩有時候在報社加班到很晚,馬路兩邊大部分的喫食店都已經關門了,唯有“味好美”裏還敞亮着燈,於是他就經常在那裏喫一碗拉麪當作晚飯,久而久之去的次數多了,拉麪館的老闆也和他熟識起來,每次還都會特意過來問他今天的面好不好喫。

那老闆姓孟,店裏的常客他基本都認識,一般等到晚上十點以後生意清淡下來了,他就打發大部分僱工們先回宿舍休息,只留下一位在廚房裏煮麪條的小師傅,而他自己卻一個人忙不迭地在店裏洗洗擦擦,還親自給夜晚的食客們端茶送水。謝宇浩每次來,總是點一碗番茄牛肉拉麪,他和孟老闆說,這面裏酸酸的番茄味,很像小時候奶奶經常燒給他喫的西紅柿炒雞蛋,如今奶奶已經不在了,只有留存在兒時記憶裏那熟悉的味覺,常常勾起他心中的懷念,讓他不自覺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孩童時代,重溫那些和奶奶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那天夜裏,謝宇浩和往常一樣,點完拉麪,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老位子,孟老闆在熱水裏搓洗了一把抹布,用力絞乾後,挨個擦拭着客人們用過的小方桌。他看見窗邊正在發呆的謝宇浩,便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阿浩,怎麼,今天報社又讓你加班啊?”

“哪兒啊…是我主動留下來加班的好吧…”

“哇…這麼敬業,在幹嘛?寫稿子?”

“可不是嘛…唉,寫得腦殼疼…”

“這麼賣力的員工,年底可要讓你們社長給你漲薪水啊…”

“漲多漲少就那麼幾個錢,報刊行業已經落寞了啦,哪像你孟老闆啊,在這麼繁華的市街,開這麼大門面的餐飲店,一看就是大手筆啊,說真的,以後有機會,我還真得正兒八百地採訪採訪你,請孟老闆談談自己的發家史,也讓我們這些晚輩,從中受到些關於如何積攢第一桶金的啓發。”

“如何積攢第一桶金?這太簡單了,不用等‘以後有機會’了啦,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哦…”孟老闆說着,在謝宇浩對面的空椅子上坐了下來,手裏擺弄着那塊嶄新的淺藍色海綿清潔抹布。

“現在?那再好也沒有了啊,來來來,您詳細說說,哦等一下,等我開了錄音筆哦。”

“怎麼?你是真的想聽?”

“當然是真的啦。”謝宇浩一邊說,一邊從雙肩揹包裏掏出支細長的黑灰色錄音筆。

“要是真的想聽…就別開錄音筆了吧…”

謝宇浩愣了一下,隨即立馬緩過了神來,“好,聽你的,我不錄音。”說着,他把錄音筆往桌子邊上一擱,雙手交錯抱着手肘,眼神裏充滿了真誠的探尋。

“阿浩,你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是靠做什麼來討生活的嗎?”

“不知道…是販賣毒品…?還是拐賣婦女兒童…?哈哈…”

“唉,你個小孩子哦…就會亂講,不過我也不該問你,因爲量你無論怎樣也是猜不到的…”

“這麼神祕…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啊?”

“靈媒。”

“什…什麼?”

“靈媒啊,你不知道嗎?就是能看見死人的人啊…”

“你是說…你能夠看見死人?”

“不僅能看見,我還能和他們溝通,問他們問題呢。我告訴你,當年幾百個破不了的大案子,警局要不是找到我幫他們的忙,估計這些案子現在全都快變成世紀懸案了。”

“不是吧孟老闆…原來你有超能力啊…?”

“還真的是有超能力呢,這屬於老天爺賞飯喫,懂吧…?”

“那你當年要是告破一個案子,警察叔叔…私下得給你很多錢吧?畢竟…破不了案,他們老大可是要丟官職的呀…”

“小孩子…又胡說,那錢可不是他們私下給的,那是我光明正大賺來的懸賞金哦,不過話說回來,當時政府給出的金額呢,數字確實也不小。”說到這裏,孟老闆得意地訕笑起來,“那沒辦法呀,都是死了人的命案,不拿點誠意出來,誰願意舉報啊,舉報兇手可是要冒大風險的啊…”

“我懂我懂…只是我覺得…像這種老天爺賞飯喫的差使,你可以做一輩子的呀,幹嘛現在要出來開拉麪館啊,服務行業挺辛苦的,划不來啊…難不成…你是純粹爲了想擁有不同的生活體驗,所以開個麪館玩玩?”

“小朋友,不要嘲諷我好不好……誰不知道這活兒可以幹一輩子啊,還用你教?”

“那你究竟是爲什麼啊?”

“唉…有一回,有一個案子,我指認錯了兇手,害得他們槍斃錯了人…從此,他們就不再信任我了…”

“真的是你搞錯了嗎…?”

“真的是我搞錯了…”

“可是…你怎麼會搞錯的呢?”

“可能是因爲…我那時候太年輕、太天真了吧…”

廚房裏的小師傅把一碗熱騰騰的番茄牛肉拉麪端到我面前,那熟悉的、伴着青澀微酸的牛肉香味頓時撲面而來。

“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案子啊?”謝宇浩一邊問,一邊迫不及待地舉起筷子。

“也是個殺人案,是在一戶有錢人家,先生一早就出門去了,女傭人也出去買菜了,留太太一個人在家裏面,結果等到傭人買菜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太太倒在客廳裏,身上被刺了好幾刀,有一刀刺在心臟的位置,當時那位太太已經沒有氣息了。辦案的警察把我叫去,我一進到那個客廳,就感覺一陣陰颼颼的涼風從我耳朵旁邊掠過,我分明看見那個已經死去的太太,白綢緞旗袍上沾滿了血,她看了看我,然後站到他先生背後,舉起右手,食指僵硬地伸出來指着他。她當時的那副表情,我至今還歷歷在目,像是一種…充滿了怨懟與狠辣的詛咒。我當時信心十足,直接指認了兇手就是這家人家的先生。”

“那這位先生什麼反應?”

“他當然不肯承認啦,說:‘好端端的,我爲什麼要殺掉我的夫人啊?你們抓錯人了!’”

“後來呢?”謝宇浩用勺子盛起浮在麪湯上的幾顆粟米粒。

“後來警察就開始調查啊,結果發現這位先生在外面包養了一個情人,兩人如膠似漆的,在一起很多年了,但是夫人一直被矇在鼓裏。而且據女傭人和周圍鄰居們透露,先生和太太平時感情似乎不大好,經常會爭吵,先生的嗓門和太太的哭聲都很響。你看,這作案動機,不是很明顯嘛,而且,他也沒有不在場證明啊,他說自己早上獨自去公園散步了,可是公園裏的幾個清掃工都說沒有看到過他,所以他百口莫辯啊。”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結案了唄,哦對了,話說那位情人哦,一聽說先生貪上殺人案了,趕緊跑到警察局裏,主動坦白了一切,好像深怕自己會被牽連似的,唉,真是讓人心寒。後來那位先生被抓進去後,不到兩個星期就判了,三天後就執行了死刑。”

“那你不是說,槍斃錯人了嗎?”

“是啊,後來才發現,其實殺死那位太太的根本不是她先生,而是家裏那個女傭人啊!”

“女傭人…?可警察怎麼會知道的呢?不都已經結案了嗎?”

“這個案子是結案了,可又出了別的案子啊,原先那個女傭人,後來又重新找了一戶人家做幫傭,她故技重施,趁太太睡熟時,偷她們家裏的珠寶,剛巧太太起來上廁所,正好撞見她作案,這女傭人還是用老辦法,拿起刀子就捅了那太太,幾刀下去,以爲她沒命了,就報了警,警察到了以後,她還裝作一副剛剛買菜回來受了很大驚嚇的樣子,可誰知道她那刀子捅歪了,太太被送進醫院後,竟然搶救過來了,這下那女傭人可不就完蛋了嘛,當時人贓俱獲,她眼見沒有退路了,只好坦白,結果在那戶人家花園裏的一口枯井底下,找到了好多貴重首飾。”

“可這分明是兩個案子啊…”

“你不知道,怪就怪那女傭人蠢,她以爲自己多坦白些,興許能減刑,就把上次犯的案子也一起老老實實交代了出來,這不,直接把我給害慘了。”

“可是我沒明白啊…”

“怎麼?”

“既然…明明不是那先生害死了太太,那太太爲什麼要在你面前惡狠狠地指着她先生呢?這不是故意冤枉他麼?”

“就是故意冤枉他啊,你想想,如果她指着的是女傭,好啊,女傭是被判刑了,可她先生和情人那時候也已經光明正大地雙宿雙飛了,這不是如了那對野鴛鴦的願嗎,她當太太的,會甘心?她先生欺瞞了她這麼多年,她會心甘情願成全他們?相比之下,太太那時候對先生的恨意,可要遠遠超過她對一個竊賊的恨意啊!”

“所以,那位太太的鬼魂就利用你實現她自己的復仇?”謝宇浩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好像生怕會冒犯了什麼似的。

“是啊…直到那一天,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冥界的鬼,和我們世上的人一樣,是會撒謊、會算計的呢…要是我早點知道這些,肯定就不會、也不敢那麼輕信了…”

“啊呀…沒關係的,你看,反正那時候你也已經賺了不少錢了,現在開的這個拉麪館,地段好,生意也好,雖然平時是操心了些,但是比起大多數人,你可已經強很多了。”

“是啊,我也經常這麼跟自己說…”孟老闆頓了頓,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你現在…還是一樣能看見…看見‘他們’嗎?”

“是啊,當然看得見啊,呵呵。哦對了,今天的面好喫嗎?”

“好喫啊,你幹嘛每次都這麼問我?”

“因爲…每次你說這面‘好喫’的時候,你背後的那位老太太,就會看着你笑,她笑起來…真的好慈祥,好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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