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⑺

這是半個月來下的第一場雨,也是我見過的爲數不多的,人間的雨。

莫離常說:人間的雨,是窮苦人家留的淚,富貴人家潑的油。

我不解,追問他爲什麼,他便斜着眼睛看我:都是不要錢的東西。

不要錢的東西麼,那它們爲何如此慷慨,去灌溉那些昂貴的藥材?

一陣雨疏,一陣雨密,最後趨於平淡。

行人擎着一把傘,匆匆忙忙地越過水坑。或有二三小孩,頂雨作案,穿着小雨衣和防水套鞋,追趕着,歡呼着,迎接着大自然最神聖的洗禮。

我也在。

但我自然是不說話的,靜靜的看着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被母親打罵着與同伴分別,站在母親高高的傘下,面容沮喪,溼答答的頭髮趴在頭皮,這大多是男孩子們。

阿嬸坐在門前,有一搭沒一搭地嘆氣。

我也學着她,從家裏搬出個小凳子來,門口長了株蘑菇,是雨後才冒出來的。

圓圓的傘蓋,粗粗的傘柄,沒人撐着,竟也有模有樣的地立起,頗有靈性。我心念一動,用手去撥開,剛擡起一個角,便瞧見好幾雙警惕的眼睛盯着我,無聲無息,彷彿在抗議:莫挨老子。

我笑了笑,鬆開了手,這羣螞蟻到是膽大,渾然不怕我這龐然大物。

天空逐漸放晴,我看見了一把素藍色的傘,含笑的脣角微微揚起,“小妹妹。”

我恍然大悟,記起來了,那日打狗的哥哥。

阿嬸起身迎他,不再嘆氣。“快請屋裏坐。”

我嬌羞地像個花轎裏的新娘,臉色緋紅,跟着阿嬸後面。

幾個饅頭和幾碗熬的稀粥,阿嬸又去拿了一碟鹹菜,這邊是我們的早餐。

時針嘀嗒轉動,這場雨中約見也有了主題:有人要收養我。

爐子上的火溫吞吞跳動着,不情不願地維繫大湯鍋的溫度,防止湯水錶面結上一層油脂。

熬的是骨頭湯,兩根狗不理的骨頭已經斷斷續續支撐了近半個月。那隻狗自然不敢叼骨頭喫,或者說,自從那日被打殘後,福子就成了我的哮天犬。

福子是我爲它取…

有人使勁拉了我一把,我從福子的回憶中醒來。迷糊糊地看着阿嬸,“怎麼了。”

阿嬸一把抱起我,不好意思地對旁邊的人笑笑,“孩子腦子一直就不靈光,這才一直被我養在家裏。”

“沒事,老闆就喜歡這種乖巧聽話的孩子。”

“那…這樣吧,問問孩子自己的想法。”

阿嬸掐了我一把,輕輕問,“想和嬸子待一起不?”

“想”

哥哥不說話,微笑着看我,那眼睛好像在說話,“跟我走。”

是了,完全把我當做了幾歲的孩子。

我左右爲難,既是捨不得阿嬸和福子,又是想和這位哥哥走。

皺着眉頭,先是問哥哥,“福子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他笑着點了點頭,我又看着神色凝重的阿嬸,她又開始嘆氣,勉強點了點頭,“帶去吧。”

哥哥就帶着我走了,除了福子什麼也沒帶。

他看着這隻蠢裏蠢氣的大狗,啼笑皆非,“這就是福子?”

我點了好幾下頭。“我們和解了。”

他大笑幾聲,抱我坐他腿上,溫柔地摸着我的頭髮,“苑兒。”

“苑兒是誰?”

他好看的眼睛彎起,“你的新名字,喜歡嗎。”

語氣不容置疑,我茫然地點點頭,“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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