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巳，又是人間四月天了。你還好嗎？”
阿夕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正拉開了窗簾。陽光刺眼，車流嘈雜，像極了18年的夏天。
“我很好。”我笑着答她，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段時間以來，我每天都在說：我沒事，我很好。說慣了，就好像真的一切都好了。
“阿巳，你別騙我。你記着，在我這裏你不需要逞強。”
我微微哽咽，輕“嗯”了一聲。
她沉默了一會，問道：“你回宜昌了嗎？”
“對。”
“我來見你。”
她說完這句話後，就訂了當天的車票。
從成都到宜昌，7個小時的車程。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滿眼疲倦，張開手臂抱住我說：“阿巳，我來晚了。”
她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背，笑道：“走，我請你喝酒。”
我忍住了眼淚，應道：“好。”
多年未見，她還是最懂我的那個人。
她還是當年那個灑脫豪爽的陳宜夕，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阿巳了。
她點了很多酒，打開酒蓋的時候，對我說：“你的每條說說，留言，朋友圈，微博，抖音，公衆號，小說，我都看過。下班後僅有的兩個小時，我都在關注你。阿巳，我放心不下你。我怕你做傻事。”
我喝了口酒，笑道：“不會的。”
她皺眉，嘆了口氣，問道：“他呢？”
我笑了笑，避過了這個問題。
“阿禮還好嗎？”
她見我逃避，欲言又止，但終是妥協，回道：“他很好。他說下個月會來看你。”
夜色深重，店外行人絡繹不絕。我們坐在窗邊，看着萬家燈火，把酒敘舊。
其實我不愛喝酒，若不是心事難抒，誰願意嚥下那樣難喝的酒。
酒到深處，我趴到桌子上，輕聲道：“阿夕，我們回去吧。”
我昏昏沉沉，但留有一絲清醒。那份清醒剋制着我的情緒，保留着最後的體面。
她說了聲“好”，結了帳就扶着我出去了。
清涼的風吹到我的臉上，讓我想起了另一座城市的光景。我拉着阿夕坐在了湖畔邊，靠在她肩上看着被燈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對面放着廣場舞音樂，我們身後有孩童地吵鬧聲，身旁有情侶細碎地歡笑聲。我想轉頭去看一眼那對情侶，阿夕卻掰過了我的頭，說道：“前面有賣花的，我買給你。”
我忽然鼻頭一酸，連嗯都沒有說出來。
我好像，從來沒有收到過那個人送得花。
但阿夕從來說到做到，她帶着醉醺醺地我來到了賣花的地方，買了一大束，讓我捧在懷裏。我記得她說：你永遠值得美好。
去酒店的路上，她盯着我的包問道：“包裏，是不是帶着藥？”
我迷迷糊糊地點了頭，然後她取走了我的包，將那包藥丟進了垃圾桶裏。一字一頓道：“你再他媽喫一次，我扇死你。”
我忍着眼淚點了點頭，乖巧地像個孩子。
來到酒店後，我放下了花，聽見她在我身後溫聲道：“阿巳，你可以哭了，不用忍着了。”
我輕笑了一聲，回憶洶湧而至，剎時氣力全無，癱軟在地，捂着臉哭出聲來。
那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在人前崩潰。
那天是滿月，我記得。
凌晨三點多醒來，我更了一條朋友圈。
我說：只能靠藥物或酒精入眠的夜，我再也不想經歷了。血淋淋的故事和支離破碎的靈魂，寫進書中，三言兩語一筆帶過，恩怨盡散。我滿目瘡痍，不想再受苦了。
後來阿夕被我起牀喝水的聲音吵醒，就那樣陪我聊了一整夜。
我說，好想回到小時候。
阿夕笑我，你現在也像小時候，傻里傻氣，什麼都讓着別人。
我笑，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說，你不覺得，我變了很多嗎？
她看了我很久，回我道：變胖了。
“還有呢？”我繼續問。
她點了根菸，認真道：“我倒希望你變一變。阿巳，你太重情了。”
我沉默了良久，淡道：“以前我就說過，你有我沒有的灑脫。可是怎麼辦呢，我改變不了。”
她聽完我的話，吐了口煙，摸着我的頭髮，說：“也是。有情之人，才能寫出有溫度的文字。我只是，心疼你。”
我霎時眼痠，靠在她懷裏，將眼淚埋進了她的衣衫裏，緩緩睡去。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永遠都在。”
那是阿夕臨走前最後跟我說的話。
得此摯友，我何其有幸。
後來阿禮跟我說，阿夕回去後去找了他。她哭着跟他說，阿巳受了好多苦。
原來那個無所畏懼的陳宜夕，會爲我落淚。
我在電話這頭找出了多年前的相冊，找到了我和阿夕阿禮小時候的照片。我看着照片上那個扎着雙馬尾的自己，和剪着寸頭的阿夕，還有笑得一臉燦爛的阿禮，笑出了聲來。
我說：“阿禮，你倆小時候真醜啊。”
阿禮笑：“你更醜。”
我慢慢收起了笑聲，輕聲道：“阿禮，阿夕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
電話那頭的阿禮沉默了片刻，而後回我道：“我知道。”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表白？”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還沒，準備好。”
我嘆了口氣，扯謊道：“我聽說，她爸最近在給她安排相親。”
“什麼？”阿禮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抓緊她，她就是別人的了。”我緩聲道：“你也知道，阿夕比我們都大幾歲。催婚，是很正常的。”
阿禮聽完，忙道：“阿巳我先掛了，有時間再打給你。”
我問：“你幹嘛去？”
“去找她！”
我笑着掛了電話，靠在沙發上看了很久的照片。
那天之後，阿夕和阿禮便正式在一起了。
於我而言，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見證兩個好朋友的愛情。我希望他們修成正果，希望喝他們的喜酒，希望接到阿夕丟來的捧花。
人間四月天，阿夕等到了她的愛情。
四月十五日的今天，我宅在家寫了一天的字。網易雲的歌單循環了一遍又一遍，寫這篇文的時候，我又哭又笑。頭開始痛的時候，我又想吃藥。可又想到，我答應過阿夕，再也不吃了。
我好像也答應過我朋友，再也不喝酒了。
唯一還沒做到的事就是，早睡早起，恢復規律的生活了。
但我會慢慢做到的。
我知道，其實我很幸運。
以前我在《塵中書》裏寫過一段話：人間的苦我受夠了，可如果你在，我願意一輩子喫苦。
但現在，我想改一改。
人間的苦我受夠了，但你們都在，我不必再喫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