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火慢燉南瓜粥



阿霜的小院子裏,種着許多花。她不是愛花之人,但因爲外公喜歡,她便學了起來。竹柵欄,是她後來親手做的。當時還扎壞了手,流了不少血。

以前我以爲,流了血就會死掉。我看着阿霜鮮紅的手,哭到不能自己。阿霜卻笑得很大聲,罵我傻蛋。

每當花開的時候,她就搬來她的小搖椅,在陽光下看書喝茶。據龍叔說,那是學得外公的樣子。

清晨的陽光灑進院子裏,微風輕拂,我站在窗臺前看着隨風搖曳的菊花,彷彿看見了阿霜佝僂着身子,在那兒澆水的畫面。

這一夜,睡得足夠踏實。想起前幾月剛回來的時候,阿霜的小房子裏,乾乾淨淨,整整齊齊,沒有落下一絲灰塵。我便知道,是楊嬸日日都來打掃的緣故。

“柒柒!”

窗外傳來久違的呼喊聲,我擡眼望去,看見了顧城忻。

他還是那樣乾淨的模樣,白色的外套,簡潔的灰色運動褲,幹練的短髮。

他依然年少模樣。

我走出去,他欣喜地抱住了我,微微顫抖着嗓音,對我說道:“你終於回來了。”

“城忻哥,你還是老樣子。”我笑了笑,並沒有打算推開他。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陽光的味道。

“柒柒......”他抱得更緊了些,輕聲問我說,“你還走嗎?”

我抱住他,下定了決心般,溫聲道:“不走了。”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那就好,那就好......”

這是我生平第二次看見顧城忻流淚。第一次,是我離開礱城的時候。

大雪封城的那晚,我抱着阿霜的照片,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城門。一步一步,足足走了三個小時,妄圖將一切丟棄。

顧城忻跟了我三個小時,還是沒能留下我。

他哭着對我說,“柒柒,實在不行,讓我跟你走吧。”

我搖了搖頭,跟他說:“照顧好楊嬸和顧叔叔。”

我的決絕和殘忍,我的銷聲匿跡,卻沒能讓他釋懷。

如今再見,他分毫未變。

良久後,他背過身擦了擦眼淚,笑道:“我給你做早飯吧。”

還未等我回答,他便進了屋,熟練地用起了我的廚房。他很高,一米八五的個子,總是將我護在身後。陽光下,他高高的身影,像極了多年前熾熱明媚的少年。

他喜歡穿白衣服,跟我一樣的喜好。

他做了南瓜粥,也是我愛喫的。

我坐下來喫,他就坐在我對面,眼色溫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月亮,在光影下,更顯眉目俊朗。

我低頭笑了笑,想起了十歲以前,奇醜無比的他。

“笑什麼?”

“笑你男大十八變。”

“你也是,女大十八變。”

“我小時候,可比你好看。你要是還跟小時候一樣,這輩子,算是娶不到老婆了。”我打趣着他,卻沒看到他已變了神情。

“柒柒。”他叫住我,目光堅毅道:“能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嗎?”

我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頓,擡眸看向他,思量了很久很久。

“我不是那麼好照顧的。”我平定神色,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略顯失落,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冷靜,他的眼睛紅了一些,卻仍笑着說:“沒事,我能做到。”

我放下勺子,看了眼他身後的櫃子上,我和阿霜的照片。

“粥很好喫。”我笑了笑,溫柔了眉眼,“下次換我煮給你喫。”

顧城忻也笑了,隱忍的淚水就和他隱忍的愛一樣,溫暖了我的心臟。

二十八年,我終於等到了他的告白。

而他,也終於等到了我。

回來之後楊嬸就跟我說過,顧城忻二十九了,沒有談過女朋友。家裏給他安排的相親,他也沒去過。

說到這些的時候,楊嬸停下來悄悄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知道了,他一直在等我。

楊嬸說,我在北京的那五年,他去找過我,但沒找到,後來她生病了,顧城忻只好回來了。

沒有給故人留下一星半點的足跡,是我的選擇和狠心。但時至今日,我也感到後悔。後悔沒有早點回到礱城。

午後,他牽着我的手帶我回了家。

他還懷着年少的悸動,僅僅是牽手,便紅了耳根。

走進家門的時候,他抑制不住欣喜地聲音,叫道:“媽!我把柒柒帶回家了!”

楊嬸正穿着圍裙,一手的麪粉,從廚房走出來,責備他道:“臭小子,這麼大聲音,想嚇死我啊。”

顧城忻笑着,舉起我的手,說道:“讓你出來迎接柒柒。”

楊嬸愣了愣,片刻後,忽然反應了過來。高興地拍了拍膝蓋,隨即抓住了我們倆的手。

“你們......你們......在一起了?”

我點點頭,笑道:“嬸兒,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哎呀!”她拍了拍我的手,眼眶裏湧起了一絲熱淚,“嬸兒一百個同意,一千個同意!”

我和顧城忻笑紅了臉,在陽光肆意的午後,定下了終生。

後來顧城忻拉着我在礱城的大街小巷逛來逛去,逢人便說,“這是我女朋友。”

他給我買糖炒栗子,冰糖葫蘆,雪球山楂。我們走進林蔭道,他拂去了我頭上的落葉。他知道我喜歡走在別人的左邊,知道我會在哪個地方停下,回憶發呆。

他記得我所有的喜好。

夜晚的時候,我們去了月亮灣。

燈火朦朧的月亮灣,是礱城最美麗的地方。月色下,湖水波光粼粼。周邊是鮮花擁簇,古玉橋上,是步履散漫的行人。湖的那邊,是梧桐嶺。

二十年前,顧城忻在這裏,用梧桐葉做了一束花,送給了我。

十五年前,他端着一碗南瓜粥來找我,心急如焚的叫着坐在橋上哭嚷嚷的我。

十年前,他用打籃球的手,給我紮了一次馬尾。

五年前,他在梧桐樹下,被我打了一巴掌。風雪悽悽,他淚眼朦朧的對我說,要跟我走。

現在,我牽着他的手,在浪漫美麗的月亮灣,親吻了他的臉頰。在心底許下了想要與他相守餘生的願望。

也許我們都曾躊躇徘徊,做過許多錯誤的決定。

但見過山嶺的花,嘗過四海的風,你纔會發現,唯有溫火慢燉的粥,才能治癒人心。

我終於明白了,阿霜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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