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傳

她登上城樓,腳下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聲,蹙了蹙眉,不再看這繁華,轉頭回了身後的那座宮殿。

殿堂上她的君王面相風流,桃花眼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看她心中所想,她抿了抿脣,腳步未停,心中湧上一陣厭惡,竟也不曾問安,只道:你今日怎來?

帝辛像是將將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悲愴,轉眼盛滿喜悅:惹你不悅之人我已將其處罰了,莫要動氣。

她勾了勾嘴角,心中一陣酸澀,惹我不悅之人?伯邑考已死,卻還得讓她周旋在這世上,這是什麼道理?這天下萬民莫不是害死他的罪人!她要讓萬民謝罪。她,也只她還記得心上那人了,他的弟弟?他的爹爹?懦夫!明知此來都城有來無回,竟還讓他隻身而來,若真是心疼伯邑考,何不派他人前來!

她走到帝辛面前,面上仍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大王多慮了,妲己未曾生氣,只是宮中歌舞我已膩了,望能夠招來新的舞女。

帝辛彎了腰擁她入懷:隨你高興…

帝辛走後,妲己扶了扶額頭,虛情假意!是誰害她背上妖女之名,又是誰授意殺了伯邑考,妖女?是啊,妖女,這一生她都要背此罵名,她無神的坐在臺階上,靜靜的像是雕塑一般。

帝辛又何嘗不知,身爲一國之主,他有勇有謀有膽,他何嘗不知妲己是在禍害他的江山,只是伯邑考非死不可!他會用更長的時間佔據她的人生,總歸有一天,她會明白…

天清氣朗,即使西伯侯已成氣候,帝辛也恍若未聞,他知道如果他振作起來,聽那聞太師一言,順那比干一次,這大商氣數即可延。

但他不想,他並不是一個好皇帝,哪怕他知道民生疾苦,可他不願聽,那些人與他何干?他們說他的妲己是妖女,讓他廢了她,那是他的心,他們要剜他帝辛的心,這心本就爛了,可他只想着讓心繼續跳着,但他們,只想讓帝辛去死,所以苦便讓他們苦,痛便讓他們痛,他只在乎他的妲己是否能開心,是否忘了那死去的人,又是否對自己有那麼一絲情意。

今早,又施了炮烙之刑,他的王皇后已面目全非,他心裏到底有那麼一絲憐惜,即使他從未愛慕過皇后,他看了看妲己,卻見她嘴邊略過一絲快意,帝辛皺了皺眉。

帝辛的生命從遇到妲己就是一場劫難,她丰姿卓越,瓊姿玉貌,善良溫順,他記得之前前往北方狩獵,一箭射中了一尾白狐,那白狐倒在地上,他並不急於去取,他只是在想若那白狐求生欲不小,只待它立起來便送它去治療,再將它放生,若它已認命便就此取下它的皮毛。當皇帝總是想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無聊事,畢竟他和常人不同。

卻沒料他觀望到一美人,衣裙簡單,頭頂玳瑁,容色逼人,是妲己,她吱吱吱學着狐狸的叫聲,果然看到那白狐本已趴在地上卻立刻昂起了腦袋,迴應了起來,待看到那白狐,淚盈於睫,只說了句,可還亂跑?美人落淚梨花帶雨。

他呆了呆眼見着妲己抱起白狐起身走了方纔現身,一番致歉,告知她白狐並未傷及要害,她先是眼中怨意深深,聽過解釋又退了兩步更是防備,帝辛無奈,只得亮出身份,讓她把白狐交出,承諾送她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白狐,她方纔告罪,連連退卻,面有愧色。

於是,帝辛將她招到他身邊,想要成就這難得之緣線,卻一步步將那善良女子逼成了禍國妖女。他心中漸生悔意,下一刻卻又一併消然,罷,我這昏君要什麼善良女子。

王皇后死了。

比干的心被剜出來了。

聞太師死在了戰場上。

帝辛去了妲己那裏,他揮手並未讓宮女通傳,卻見妲己嘴角含笑,撫摸着一箏,琴聲慢慢悠悠,她閉上眼睛似在回憶。

他眼神一暗,走近擁住妲己,妲己先是一僵,接着淡然道,你來做甚?

他喃喃道,大商要亡了……


她笑了,聲音清脆悅耳,漸笑漸收不住,末了竟笑出了淚,如此,甚好!

帝辛默了默也微微一笑,收緊了手臂,將她抱得更緊,在她耳邊輕語,甚好。

那一天,烽火連天,都城裏人聲靡靡,到處都是廝殺聲,伴隨着陣陣的哭嚎。

他到底還憐憫他的子民,眼角擠出一滴淚,登上樓臺。

他知道,諸侯早已厭倦了一隅的安定,他們被雞鴨魚肉養的野心勃勃,暗地裏收兵買馬,呵,妲己,不過是小小的藉口。

那伯邑考,知曉他父親和弟弟野心,卻甘願赴死成就帝辛暴戾,爲天下人,更爲家人抓他把柄,才選擇來商都賭赴生死關,他賭輸了,他以爲帝辛爲了妲己不會殺他,伯邑考確實喜愛妲己,卻不致於爲了她壞了父親大事,他太自私了,連死也跟妲己掛上勾,讓她相信他真心愛她,爲她赴死,讓妲己繼續憎恨帝辛,敗這大商氣數,可惜,這一仗他勝了。

這些臣民可憐,可憐他們以爲竊國賊是天降正義,築長城是國之大事,易守難攻,抵禦外敵必有奇效,可他們只知道家中壯丁被徵,家中顆粒無收,是啊,哪兒有兩全其美之事,利弊應相伴相生,只是他們都愛自己,若不是諸侯羣臣散那流言,百姓不知真相偏聽偏信只考慮自家利益,何至於全民激憤,大商亡已!

走到這一步,他不悔,天下人皆自私自利,憑什麼讓他清心寡慾,渡衆人安康,鬧吧,亂吧,放肆吧,讓天下羣雄逐鹿,受苦的人還是那羣叫囂着要太平的人,他願作亡國君,不予太平盛世,不置繁華大道,不讓這天下人津津樂道!便如此,一起死吧。

他見過最美的景,看過最亂的世間,察過最骯髒的人心,可惜他也是其中一個。他閉了閉眼,腦中是初遇妲己時她驚若玉兔的神情。

大王!這如嬌鶯一般的聲音在一片嘶喊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帝辛循着聲音望去。

他滿面茫然,似純淨無辜如小鹿,又似參透一切如聖佛,妲己冰冷的心回過一絲疼惜,在生命最後一刻,她選擇放下仇恨,護了她一生的君王,在最後爲她謀了退路。

可她不願走,伯邑考是帝辛殺的,她不該同情他,但追尋了她一生的帝辛,理應得到她鄭重而認真的一次答覆。

大王,我不悅你,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我只悅伯邑考,從始至終皆如此。

他笑了,我知道。

她看着帝辛跳下閣樓,她想,是逃避吧,江山如畫,如畫的江山在他手中變成了煉獄。


伯邑考我來了,她點燃了閣樓,一把火燒的天下拍手稱快,言他們咎由自取。

周王朝來了,依然是君王端坐在朝堂指點着江山,歌舞昇平,天下迅速恢復着與往日並無不同的生活,可百姓嘴裏卻時常唸叨着周王的好,他們痛罵紂王妲己,用最惡的言語攻擊上一個朝廷,卻用最美好的憧憬恭維着這一個"新盛世"。

(本文虛構,與正史無關,請勿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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